1652年,绍武八年2月
震耳欲聋的开山炮声在黔东南的莽莽群山中沉闷地回荡
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痛苦呻吟
硝烟裹挟着碎石和泥土的腥气
弥漫在刚被强行撕开一道口子的原始林莽间
大明监国朱亨嘉雄心勃勃的“五年计划”之核心——西南六道修筑,正在这云贵高原与广西丘陵交错的险恶之地艰难推
巨大的“青丝道”木制界碑下,工部右侍郎宋应星凝立如松,灰白的胡须上沾满细密的烟尘
他粗糙的手指抚过界碑上深刻的路名,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投向远处被削去半壁山体的陡坡
那里,蚁群般的民夫正喊着号子,挥动镐钎
藤筐背负着沉重的土石
沿着新辟出的狭窄路基蹒跚蠕动
汗水浸透的破烂褐衣紧贴在嶙峋的脊背上
“长庚公”
枢密院图画司员外郎季梦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
他刚从前方测绘点策马奔回,一身靛青官袍溅满了泥点,手中卷着的图纸边缘已被汗水洇透
“‘青丝道’贵州都匀府段,自平浪卫至独山州隘口,山势过于陡峭,火药耗费超出预算三成
按此进度,恐难如期合龙。”
他展开图纸
炭笔勾勒出的狰狞山形仿佛要挣脱纸面。
宋应星收回目光,接过图纸,指尖划过那一道道代表悬崖深涧的墨线,眉头紧锁如刀刻
“会明(季梦良字),山石之坚,超乎《天工开物》所载。然事在人为。传令:火药司就地增建硝池,招募熟工,昼夜熬煮土硝。另,”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知会贵州布政司与巡抚衙门,再征调土司健壮山民三千,工食加倍。大道通衢,利在千秋,此关隘,必须啃下!”
季梦良肃然领命,正要转身,远处山道上骤然响起一阵急促慌乱的马蹄声,夹杂着变了调的嘶喊,撕破了工地的喧嚣。
“报——!宋部堂!出……出大事了!”
一名驿卒滚鞍下马,脸色煞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说不出囫囵话,
“独……独山州……丙字营……丙字营没了!”
宋应星心头猛地一沉:
“何处没了?讲清楚!”
那驿卒喘着粗气,声音带着哭腔:
“是……是丙字营巡逻队!昨夜……昨夜在‘鬼见愁’隘口西侧老林子里扎营……今早换哨的兄弟过去……营……营地一片稀烂……血……全是血……还有……还有撕碎的衣裳……人……人都不见了!就……就剩下这个……”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沾满黑红血污
几乎辨不出原色的破布
上面依稀可辨一个模糊的“丙”字烙印
布条边缘,赫然是几道令人头皮发麻的、深深刻入布纹的利爪撕裂痕迹。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宋应星
季梦良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
“猛兽?!”
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庞大而脆弱的工地上飞速蔓延。
恐慌像无形的藤蔓,缠绕住每一个民夫和兵丁的心。
傍晚收工的铜锣声还未落下
各种悚人的流言已在低矮的窝棚间、篝火旁炸开:
“听说了吗?丙字营二十几条汉子,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定是山神爷发怒了!”
“什么山神!是成了精的老虎!那爪印,比蒲扇还大!一口能吞下半个人!”
“修这路,挖山断水,惊扰了山里的虎大王啊!这是报应!报应啊!”
“不能干了……这工钱有命挣没命花啊……”
“逃吧!快逃!”
绝望的情绪如同溃堤的洪水。
一夜之间,都匀府路段几个关键工段
竟有近千名惊惧万分的民夫趁着夜色卷起铺盖逃入茫茫大山
连负责弹压的布政司兵丁也人心浮动
监工军官的鞭子再也抽不动瘫软在地的躯体
“青丝道”
贵州段,这条寄托着西南振兴希望的动脉
在刚刚破土不久,便因这突如其来的恐怖虎患
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停滞。
“必须尽快稳住局面,查明真相!“
宋应星的声音在临时充作行辕的简陋木屋里斩钉截铁
摇曳的牛油灯将他紧锁的眉头和鬓角的白发映照得格外深刻。
案头堆着贵州按察司和独山州衙门的紧急呈文,
字里行间充斥着惊惶与推诿。
季梦良忧心忡忡:
“长庚公,流言汹汹,皆言山神震怒。若不破除这愚妄之念,人心难聚,工程难复。”
“鬼神之说,惑乱人心,其害更甚于猛虎!”
宋应星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灯苗剧烈晃动
“会明,你精于堪舆地志,速带图画司得力人手,再调一队精锐抚标亲兵,随我亲赴‘鬼见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工部主事宋士颖(宋应星侄子)何在?”
“卑职在!”
一个面容与宋应星有几分相似
透着书卷气却眼神坚毅的年轻人应声出列。
“你留下,持我令牌,严控各营口粮发放,安抚人心。凡再敢妖言惑众、煽动逃亡者,无论军民,就地锁拿,送有司严惩!同时,广贴告示,”
宋应星眼中寒光一闪
“言明朝廷必剿此獠,为民除害,重赏提供虎踪线索者!”
“遵命!”
三天后,宋应星与季梦良一行,在数十名刀出鞘、弩上弦、神情高度戒备的抚标亲兵护卫下,踏入了那片吞噬了丙字营巡逻队的死亡之地——
“鬼见愁”隘口西侧的老林子。
此地古木参天,浓密的树冠几乎遮蔽了所有天光,即使在正午时分,林中也幽暗如晦。脚下是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踩上去绵软而无声,散发着浓烈的泥土和朽木的腥气
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那是早已渗入泥土、深入树根,却依然顽强散发出的、属于人类的血腥。
“宋部堂,血迹……到这里就……就彻底断了……”
一名经验丰富的老猎户出身的亲兵小军官
声音发颤地指着前方一片被践踏得狼藉不堪的灌木丛
折断的枝丫上挂着暗褐色的碎布条和几缕纠结的毛发
地面上,除了杂乱的、属于惊恐奔逃人类的脚印,赫然出现了几组巨大、清晰得令人心悸的梅花状爪印,深陷在松软的泥土
每一个都大如成年男子的手掌。
季梦良蹲下身
用皮尺仔细测量爪印的尺寸和步幅间
脸色凝重得能滴下水来:
“绝非寻常虎豹!看这步幅间距和爪印深度,其体型之巨,力量之雄,远超《本草》所载华南虎!至少……两头以上!”
宋应星沉默着,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
被压倒的灌木、树干上深深的抓痕、散落在地的断箭和破损的腰刀……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短暂而绝望的抵抗与屠杀的惨烈。
他走到一棵需两人合抱的巨杉前,粗糙的树皮上,离地约莫一人高的地方,赫然镶嵌着几颗黄澄澄的、变了形的制式鸟铳铅子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指,用力抠下一颗,铅子深陷木质,尾部还带着撞击时的焦痕。
“火铳……也未能击退?”
季梦良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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