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平安义学内,紫藤花开得正盛,香气馥郁。年逾古稀的王老夫子,如往常一样,端坐于讲台之上,案头摊开着那本已被翻得毛了边的《论语》。底下,三十余名蒙童,摇头晃脑,朗声诵读:“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声音清脆,充满朝气。老夫子眯着眼,听着这熟悉的读书声,满是皱纹的脸上,漾开一抹极淡却无比安详满足的笑意。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似乎想指向某个字,却忽地一顿,手臂无力垂下,头轻轻靠在了椅背上,双眼安然阖上,如同沉入一场恬静的美梦。
最先察觉异常的,是坐在最后排协助维持秩序的狗蛋。他见夫子久无动静,心中莫名一紧,轻手轻脚上前,低声唤道:“先生?先生?”连唤数声,不见回应。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探向夫子鼻息,随即,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当场!课堂上的诵读声,渐渐稀落下来,孩子们疑惑地看着狗蛋和仿佛睡着的夫子。不知是哪个机灵的孩子先喊了一声:“先生睡着啦!”课堂里响起一阵细碎的笑语。然而,狗蛋猛地转过身,眼圈通红,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先生——!”
这一声哭喊,如同惊雷,炸响了整个平安县的清晨。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县衙、织坊、矿场、田间地头。杜明远正与钱多多商议春耕事宜,闻讯手中茶盏“哐当”落地,碎裂声刺耳惊心;柳娘子和小丫在织坊,闻听噩耗,手中梭子齐齐掉落,相视无言,唯有泪先流;李火火从矿上匆匆赶回,一身尘土未拍,便红着眼眶冲向义学;就连平日冷峻的红姑,也抱着咿呀学语的李安,默默站在了学堂院外。
义学内外,瞬间被悲恸的氛围笼罩。杜明远强忍悲痛,亲自指挥安排后事。他下令:全县辍学三日,为先生志哀!义学堂设下灵堂,王老夫子生前最爱的青布长衫端放于灵位之侧,那根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戒尺,静静横陈。 平安县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幼,皆自发佩戴孝布,络绎不绝地前来吊唁。曾经调皮捣蛋、被夫子打过多回手心的顽童,如今已成了家、立了业的汉子,在灵前哭得像个孩子;织坊的女工们,连夜赶制了白色的纸花,缀满学堂的每一个角落;连最抠门的钱多多,也毫不犹豫地拨出专款,操办得隆重体面。
下葬那日,天色阴沉。送葬的队伍,从义学一直排到城外山麓的王氏祖茔,蜿蜒数里,白衣如雪,哀声震野。杜明远亲执弟子礼,为夫子扶灵。石磐、狗蛋、小丫等一众弟子,紧随其后。狗蛋哭得几乎昏厥,被两个乡邻搀扶着才能行走。他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夫子教他认第一个字时的耐心,在他犯错时严厉却又不失慈爱的训诫,在他冲动惹祸后悄悄为他向杜明远求情的往事……这位启蒙恩师,于他,早已是如同祖父般的存在。
坟茔新立,墓碑上“王公守仁之墓”几个大字,由杜明远亲手题写,庄重肃穆。杜明远立于墓前,面对黑压压的人群,沉痛致辞,声音却清晰地传遍山野:“ 王老夫子,一生清贫,两袖清风,三尺讲台,四季耕耘!吾平安县,能有今日文脉不绝,蒙童知礼,夫子乃第一功臣!夫子之德,如山高水长;夫子之恩,吾等永世不忘! ”
哀荣备至,是对逝者最高的礼赞,却也 无比清晰地昭示着一个时代的落幕。王老夫子,这位平安县文教的 拓荒者与奠基人,已然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他在贫瘠的土地上,播下了知识的种子,如今,种子已破土发芽,亟待新的园丁来浇灌培育。
葬礼之后,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摆在了杜明远和全县乡绅面前:义学不可一日无师!谁能接过王老夫子的衣钵,执起这根沉重的教鞭?众人目光,不约而同地 投向了 依旧沉浸在悲痛中的狗蛋。这些年来,狗蛋 协助夫子管理蒙童,尽心尽力,虽学问根基不及石磐深厚,然 性情耿直,责任心强,深受孩子们爱戴,更在一次次事件中 显露出担当与成长。但是,他 毕竟年轻,学识有限,能否 担此重任?况且,他本人 是甘愿留守,还是另有抱负?
与此同时,石磐 站在略显空荡的义学堂中,抚摸着夫子留下的戒尺,心中 亦是波澜起伏。王老夫子的离去,让他更感 文教传承之紧迫。他想起欧阳修 嘱其基层历练的深意,想起沔阳百姓对知识的渴望。或许,培养更多如狗蛋这般 来自民间、扎根民间的师者,比 单个精英的脱颖而出,更为重要?**
夕阳西下,将狗蛋 独自立于夫子墓前的身影 拉得老长。他 久久凝视着墓碑,手中 紧紧攥着一本 夫子临终前一日、亲手赠予他的、批注密密麻麻的《三字经》。哀伤渐渐沉淀为一种 前所未有的坚定。他 仿佛听到,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问他,也在问整个平安县:薪火相传,谁敢当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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