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西的崇山峻岭像一道厚重的屏障,将白鹿庄乡与外界隔成了两个世界。杜家坳村就嵌在这片山岭的褶皱里,泥土路在山间蜿蜒,连接着十几户散落的人家。村东头那栋土墙屋格外扎眼,黄泥糊就的墙壁被多年的炊烟熏得发黑,屋顶的瓦片碎了大半,露出稀疏的椽子,像是老人豁开的牙床。每逢晴天,破碎的阳光透过瓦缝钻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那光影却照不亮墙上隐约可见的斑斑血痕。1991年9月9日凌晨,这里发生的那场血案,让这栋老屋永远笼罩在阴森的气息里。
那年的血案,让屋子的女主人罗某终身残疾,男主人老梅命丧当场,而制造这场悲剧的,竟是他们名义上的小儿子小梅。这个结果在村里人看来既震惊又唏嘘,因为小梅在村里人的印象里,从来都是个沉默寡言、埋头干活的老实人。可只有小梅自己知道,那把刺向父母的刀,是被三十年来日积月累的屈辱和仇恨,一点点磨锋利的。
1961年的春天,杜家坳村的油菜花开得正盛,罗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衫,挎着个旧竹篮,在媒人的陪同下走进了老梅家。那时的老梅刚过三十,因为家境贫寒一直没能娶上媳妇,看着罗某眉眼周正,虽然身形略显臃肿,还是欢天喜地地办了简单的婚事。村里人私下里都在议论,罗某这肚子看着像是有了四五个月的光景,可老梅像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当是自己终于有了家,对这些闲话充耳不闻。
婚后第三个月,罗某就生下了一个男婴,老梅给孩子取名小梅。满月酒那天,老梅买了两斤猪肉,打了一壶散酒,请了几个本家亲戚。酒过三巡,有个醉醺醺的堂兄拍着老梅的肩膀打趣:“老梅啊,你这儿子长得可不像你,倒像是后山张家的娃。”老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抓起酒碗就砸了过去,嘴里骂着“胡咧咧啥”,可那话却像一根针,扎进了他心里。从那天起,老梅就再也没抱过小梅一次。
罗某心里清楚,老梅这是知道了实情。小梅的确不是老梅的亲生儿子,是她婚前和邻村一个后生好上后怀的。原本她以为嫁给老梅后,只要好好过日子,再给老梅生几个亲生的孩子,这事就能瞒一辈子。可纸终究包不住火,老梅虽然没明着跟她翻脸,但对小梅的态度却越来越冷淡,甚至带着浓浓的敌意。
好在罗某的肚子很争气,接下来的几年里,接连给老梅生下了两儿两女。这下老梅彻底扬眉吐气了,逢人就说自己有福气,儿女双全。家里的香火旺了,老梅对罗某的态度好了不少,可对小梅的虐待却变本加厉。在这个家里,小梅成了彻头彻尾的“多余人”,四个弟弟妹妹享受着父母的宠爱,他却连一口热饭都难安稳吃上。
小梅的记忆是从打骂开始的。三岁那年,他不小心摔碎了一个粗瓷碗,老梅二话不说,抓起灶门口的柴火棍就朝他身上抽。罗某站在一旁,抱着刚满月的二儿子,只是皱着眉说了句“别打坏了”,就转过头去。小梅疼得满地打滚,嘴里哭喊着“娘,救我”,可罗某始终没有回头。从那天起,小梅就知道,这个家里没人会护着他。
六岁开始,小梅就成了家里的“小劳力”。天刚蒙蒙亮,他就要起床去挑水,两只小手抓着比他还高的扁担,肩膀被压得红肿发紫。白天要跟着老梅下地干活,割猪草、挑大粪、喂牛喂猪,这些脏活累活全是他的。到了晚上,别的孩子在父母怀里听故事,他还要给弟弟妹妹洗尿布,铺床叠被。要是做得慢了,老梅的巴掌就会毫不留情地扇过来,罗某也只会在一旁念叨“手脚麻利点”。
有一次,村里的小卖部来了新的水果糖,弟弟妹妹们围着老梅撒娇,每人都得到了两颗。小梅站在角落里,看着弟弟妹妹含着糖笑得开心,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他鼓起勇气,走到老梅面前,小声说“爹,我也想要一颗”。老梅瞪了他一眼,一脚把他踹倒在地,骂道:“野种也配吃糖?给我滚去喂猪!”小梅趴在地上,看着老梅把糖塞进弟弟妹妹手里,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混合着地上的泥土,在脸上涂成了一道道黑痕。
穿的衣服更是不用提,全是老梅穿旧的粗布褂子,罗某剪剪缝缝就给小梅套上。衣服又肥又大,袖子长到手腕,裤脚卷了好几圈还是拖在地上。有一年冬天,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小梅穿着单衣单裤在雪地里割猪草,冻得嘴唇发紫,手脚都生了冻疮,裂开了一道道血口子。他实在冷得受不了,偷偷溜回家,想拿件弟弟的旧棉袄穿,结果被老梅抓了个正着。老梅把他的手按在雪地里,用冻得硬邦邦的柴火棍抽打,骂道:“敢偷东西?我让你长点记性!”
在学校的那段日子,是小梅童年里唯一的光亮。十岁那年,村里的小学招生,弟弟妹妹们都到了年龄,罗某想着让小梅也去凑个数,好歹能认识几个字,以后干活也方便。老梅起初不同意,说“野种读啥书,浪费钱”,后来架不住罗某的劝说,又想着让小梅去学校还能帮着照看弟弟妹妹,才勉强答应了。
开学那天,小梅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背着母亲用碎布拼的书包,走进了教室。老师教他们念“a、o、e”,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小梅学得格外认真。他每天最早到学校,把教室的地扫干净,把黑板擦好;放学了,他就抱着课本,在煤油灯下一遍遍抄写生字。他觉得,只要自己好好读书,说不定就能改变命运,就能得到父母的一点关爱。
可这份光亮只持续了一年。第二年春天,老梅说家里缺劳力,让小梅退学回家。小梅跪在地上,抱着老梅的腿哭着哀求:“爹,我想读书,我以后会更努力干活的,求你让我继续读书吧。”老梅一脚把他踢开,骂道:“读啥书?能当饭吃吗?给我回家带弟弟去!”罗某站在一旁,只是叹了口气,说:“听话,以后让弟弟们读,你先干活。”
退学那天,小梅把课本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藏在了床底下的被子里。晚上,他等弟弟妹妹都睡了,就偷偷拿出来,借着月光翻看。那些带着墨香的文字,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可没过几天,他放学回家,发现弟弟们正拿着他的课本擦屁股。课本上沾满了污秽,字迹被弄得模糊不清。小梅气得浑身发抖,抓住最大的弟弟就要打,结果被刚好回家的老梅看到。老梅不问青红皂白,又是一顿毒打,还骂道:“野种还敢打弟弟?反了你了!”
从那天起,小梅彻底放弃了对父母的幻想。他变得越来越沉默,每天只是埋头干活,不管老梅和罗某怎么打骂,他都不吭声,只是眼神里的恨意越来越浓。村里的孩子也欺负他,骂他是“野种”,朝他扔石头。小梅不敢反抗,只能低着头跑开,跑到后山的竹林里,抱着竹子偷偷哭。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生来就要受这么多苦,为什么父母就不能给她一点温暖。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梅渐渐长大了。虽然长期营养不良,他还是长到了一米七的个子,身体也变得结实起来。他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春耕秋收,挑担推车,什么重活都能干。村里人都说,老梅家捡了个便宜,有这么个能干的儿子。可只有小梅自己知道,他是在用苦力换取一口饭吃,他早就想离开这个家了。
1983年,小梅22岁了。在村里,这个年纪的小伙子早就结婚生子了。罗某看着小梅长大了,也想着给他找个媳妇,让他赶紧分家出去。经人介绍,小梅认识了本村的小黄姑娘。小黄家条件不好,父母早逝,跟着哥哥嫂子过活。她觉得小梅虽然话少,但人老实能干,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结婚那天,小梅没有穿新衣服,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没有彩礼,没有嫁妆,只是简单地请了几桌客,就算成了亲。婚后,小梅跟老梅提出分家,老梅巴不得他赶紧走,就把村边一块贫瘠的山地和一间破旧的偏房分给了他。小梅和小黄搬进了偏房,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但总算不用再看父母的脸色了。
小梅以为自己终于能过上安稳日子了,可他没想到,老梅和罗某根本不肯放过他。老梅经常故意把牛赶到小梅的山地里,把刚种下的庄稼踩得稀烂;罗某则在村里到处说小黄的坏话,说她“不下蛋”“不孝顺”。有一次,小黄给小梅洗衣服,不小心把老梅的一件旧衣服洗破了,罗某拿着破衣服就跑到小梅家,指着小黄的鼻子骂了半天,还动手打了小黄一巴掌。
小梅看着妻子受委屈,心里又气又疼,可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自己没有靠山,跟老梅闹起来只会吃更大的亏。他只能安慰小黄:“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咱们好好过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小黄点点头,抱着小梅哭了起来。
可命运似乎总是跟小梅过不去。婚后几年,小黄先后怀了三个孩子,可都没能保住。第一个孩子刚满一岁,就得了一场急病,因为没钱医治,夭折了;第二个孩子在肚子里七个月的时候,小黄去挑水,不小心摔了一跤,流掉了;第三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很健康,可没过多久,就被老梅家的大狼狗咬伤了,感染了破伤风,也没能活下来。
三个孩子接连夭折,小黄彻底崩溃了。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小梅,也受不了老梅一家的欺负,在一个深夜,偷偷上吊自杀了。当小梅发现的时候,小黄的身体已经冰凉了。小梅抱着小黄的尸体,在地上坐了一夜,眼泪流干了,嗓子也哭哑了。他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他。
村民们看着小梅实在可怜,就去找村委会调解。村支书找到老梅,批评了他一顿,让他以后不要再找小梅的麻烦。老梅表面上答应了,可背地里还是经常找小梅的茬。小梅的心彻底凉了,他知道,只要老梅和罗某还在,他就永远没有安稳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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