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华的游艇靠岸时，正是老城最热闹的午后。巷子里飘着糖炒栗子的香气，修鞋摊的锤子敲得“叮当”响，穿校服的孩子举着跑过，裙角扫过墙角的青苔，溅起细碎的绿。
“就在这儿落脚吧。”科华指着巷尾的老房子，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老周修表铺”——是他父亲年轻时开的店，后来交给相熟的老人打理，如今正好空着。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弥漫着机油和旧木头的味道。柜台后的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钟表，有的指针停在凌晨三点，有的却在倒着走，最显眼的是台落地钟，钟摆晃得格外慢，像位打瞌睡的老人。
“比游艇船舱接地气多了。”林夏放下背包，阳光透过天窗照在地板上，浮尘在光柱里跳舞，“至少不用担心齿轮突然飞出来。”
陈默正打量着墙角的工具箱，里面的螺丝刀排列得整整齐齐，连颜色都按赤橙黄绿分了类，一看就知道是科华的手笔。“你打算重开修表铺？”
“嗯。”科华正在给落地钟上弦，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品，“拆了那么多冰冷的智械零件，突然想修修这些有温度的旧东西。”他指了指柜台下的旧相册，“我爸说，好的钟表会记时间，更好的钟表会记故事。”
老周扛着行李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摇椅上，摇椅发出“咯吱”的呻吟：“我喜欢这儿！晚上能听见巷子里的麻将声，比百慕大的浪涛声顺耳多了！”
螺螺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跳上柜台，对着那台倒走的钟表歪脑袋，尾巴尖轻轻扫过表盘，指针竟晃了晃，像是被逗醒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像落地钟的钟摆，缓慢而规律。科华每天坐在柜台后修表，阳光照在他的金丝眼镜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有人拿来爷爷传下来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褪色的名字；有人送来摔坏的电子钟，屏幕上还留着孩子画的涂鸦。科华总能修好，不仅修指针，还会悄悄在表盖里刻上句祝福的话，字体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
林夏在巷口摆了个小摊，卖自己种的星芽盆栽——离开青稞地后，她用保温箱带了些种子，在花盆里也种得郁郁葱葱，螺旋纹的叶片很受孩子们喜欢。“这草能驱蚊呢！”她总这样跟客人说，其实是怕有人追问来历。
陈默成了巷子里的“万能工”，谁家的水管漏了，窗户卡住了，都会喊他帮忙。他修东西不像科华那样讲究精准，却总有奇思妙想——用旧自行车链条给老张家的猫做了个自动喂食器，用废木板给修鞋摊搭了个放工具的架子，每次完工都要拍着胸脯说：“保准比智械的玩意儿结实！”
小张抱着他的电脑，天天泡在巷尾的咖啡馆，说是在写“百慕大事件调查报告”，其实多半时间在看动画片。苏菲则拿着摄像机，拍了不少巷子里的日常：卖早点的阿姨给流浪猫留包子，修鞋师傅边补鞋边哼京剧，科华修表时，阳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的影子。
这天傍晚，科华正在修一块古董腕表，表壳上的花纹已经磨平，指针却走得飞快，比正常时间快了三倍。“奇怪。”他皱着眉，“机芯没毛病，摆轮也正常，怎么会走这么快？”
林夏凑过去看，突然“咦”了一声：“表盘内侧好像有字。”
科华用放大镜一看，果然有行极小的刻字，是用钢笔尖划的：“1998年7月15日，等你放学。”字迹娟秀，像位母亲的笔迹。
“是块情侣表吧。”苏菲举着摄像机拍下来，“说不定是当年有人等心上人，嫌时间过得慢，故意调快了？”
话音刚落，腕表的指针突然疯狂转动，表盘发热，烫得科华赶紧松手。表掉在地上，表盖弹开，从里面掉出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巷尾的老槐树开花了，我在树下等你，就等十分钟，不来我就走了。”
纸条的边缘已经发脆，显然有些年头了。
“这表……”林夏突然觉得眼熟，“像我奶奶以前戴过的那块，后来弄丢了，她说表盖里刻着我爷爷的名字。”
科华捡起腕表，突然发现表壳内侧的磨损处，隐约露出个模糊的印记——是个小小的螺旋纹，和林夏卖的星芽盆栽叶片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巷子里的落地钟突然敲响了，一下，两下……足足敲了十三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现在明明是傍晚六点，落地钟却在报时十三点。
科华猛地看向那块古董腕表，指针已经停下，停在三点十五分——正是墙上那台停摆的钟表显示的时间。
螺螺突然对着巷口狂吠，声音急促，背上的毛根根竖起。
林夏走到门口，看到巷尾的老槐树下，站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手里好像拿着块表，正朝着修表铺的方向张望。
夕阳的余晖穿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身影在光影里若隐若现，像随时会消失。
科华握紧手里的古董腕表，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一句话，不是关于智械或星核，只是句普通的随笔：
“有些没说出口的再见，会变成走快的时间，在多年后，悄悄回来找你。”
他抬起头，看向巷口的身影，突然觉得那校服的颜色，像极了自己小学时穿的那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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