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掠过丹阳湖浩渺的水面，卷起层层细浪，拍打着停泊在芦苇荡深处的几艘货船。船身吃水颇深，却非满载货物，船舱内，两百名钱镠麾下最精锐的护卫队甲士与四百名铺盐队好手，正屏息凝神。赵荒与屠环智这两位钱镠的左膀右臂，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朦胧的湖岸线。依据前期潜入探子绘制的详尽水图，一张大网已悄然张开。
“按计划行事！”赵荒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船队如幽灵般分作数股。一队精锐护卫，由赵荒亲自率领，如钉子般楔入几处关键渡口，扼守咽喉水道。另一队，则在屠环智的指挥下，凭借对湖湾港汊的了如指掌，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直扑几股盘踞在偏僻水域的小股水匪巢穴。猝不及防之下，这些平日里靠劫掠过往小船为生的水耗子，还未从睡梦中完全清醒，便被冰冷的刀锋架上了脖子，连像样的抵抗都未曾组织起来。
俘虏被迅速捆缚，交由随后从陆路急行军赶到的护卫队押解。当启明星还微弱地挂在天际，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钱镠麾下的六百精锐，已如同无声的潮水，将独眼狼盘踞的水寨团团围住。那水寨依着湖中孤岛而建，木墙高耸，在微弱的星光下显得狰狞而坚固。
“擂鼓！呐喊！”屠环智一声令下。
刹那间，震耳欲聋的战鼓声轰然炸响！数百人齐声发出的怒吼汇成一股狂暴的声浪，狠狠撞向孤岛水寨！原本沉寂的寨子瞬间炸了锅，惊慌失措的叫喊、杂乱的脚步声、兵器碰撞声乱作一团。匪徒们从梦中惊醒，根本不知道来了多少敌人，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杀声，心胆俱裂！
趁着寨内大乱，早已准备好的主力四百甲士，在赵荒的亲自督战下，举着厚实的蒙皮木盾，手持锋锐横刀，背负两石强弓，如同移动的堡垒，向寨门发起了猛攻！箭矢如飞蝗般射向寨墙，压制着零星的反击。
“上油！”数名力士扛着沉重的木桶冲到寨门下，将粘稠刺鼻的桐油与菜油的混合物奋力泼洒在厚重的木门上。
“点火！”
几支熊熊燃烧的火把被奋力掷出！轰——！烈焰瞬间升腾而起，贪婪地舔舐着浸透了油脂的木料，发出噼啪爆响！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将黎明前的黑暗撕开一道刺目的裂口。不过片刻，那看似坚固的寨门便在烈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坍塌！
“杀！”赵荒身先士卒，如猛虎般跃过燃烧的残骸，冲入寨中！紧随其后的护卫队甲士，如同出闸的洪流，汹涌而入！这些钱镠倾注心血、以严苛标准训练出的精锐，面对惊魂未定、各自为战的水匪，展现出了压倒性的战力。刀光闪烁，血花飞溅，抵抗在钢铁般的阵列和默契的配合下迅速瓦解。屠环智更是目光如电，在混乱的人群中精准锁定了那独目狰狞、正欲组织反击的匪首独眼狼。两人刀锋相撞，火星四溅！只几个凶险的回合，屠环智手中横刀划出一道致命的弧光，独眼狼那颗凶名赫赫的头颅便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飞离了脖颈！
半个时辰，仅仅半个时辰。当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战斗已彻底结束。喧嚣的战场重归死寂，只余下燃烧的余烬和浓重的血腥味。幸存的水匪，连同之前捕获的小股匪徒，足有七百余人，瑟瑟发抖地蹲伏在冰冷的泥地上，等待着未知的命运裁决。
“老规矩！”赵荒的声音带着战斗后的沙哑，却无比清晰。这“规矩”早已深入人心：裹挟从贼、罪孽不深的，愿回乡者发放盘缠遣散；愿洗心革面者，经考核后编入铺盐队或护卫预备队；至于那些血债累累、恶名昭彰之徒，则被一一甄别出来，押往其曾作恶的村镇，交由愤怒的乡民公审，以血还血，以儆效尤！
肃清了水上阻碍，钱镠的目光转向陆路。九华山脉，层峦叠嶂，历来是山匪啸聚之所。然而，这一次的行动，却透着一股行云流水般的娴熟。
“比起初入越州时的摸索，如今咱们可是老把式了。”一位参与过早期“扫匪打非”的老护卫队员咧嘴笑道。长达一年在越州境内对各种牛鬼蛇神的犁庭扫穴，早已将这支队伍淬炼成一把精准而高效的利刃。
对付九华山的山匪，经验丰富的铺盐队和护卫队配合无间。他们或乔装成商旅，利用盐货开路，从山民口中套取情报；或派遣口舌伶俐的说客，深入匪巢陈说利害；对于冥顽不灵者，则沿用“冷处理-精准斩首-雷霆击溃”的老套路。整个宣州、歙州地界，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细细梳理了一遍。那些盘踞多年的山大王、拦路虎，在钱镠这头已然成型的雄狮面前，显得不堪一击。整个肃清过程，如同演练过无数次，唯一的损耗，便是护卫队兵器甲胄的磨损和箭矢的消耗。效率之高，令新加入的降卒都为之咋舌。
当宣歙地界的匪患尘埃落定，时间已滑入咸通十年（公元869年）的初春。钱镠并未停歇，他的触角迅速伸向了毗邻的江西。
江西观察使李骘，一个典型的“无为”之官。其治下，只要州城府库表面充盈，面上太平无事，他便乐得清闲，对地方细务、尤其是盐法这等“小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钱镠与陈策这对老搭档，深谙其中三昧。他们并未大张旗鼓，而是通过隐秘而可靠的渠道，与掌握江西盐铁命脉的关键人物——盐铁院使、巡院官——搭上了线。
一场精心安排的“茶叙”在洪州（南昌）某处清幽别院中进行。没有刀光剑影，只有氤氲的茶香和心照不宣的微笑。周逵作为钱镠的核心幕僚，言语恳切，姿态放得极低，却在不经意间，将一份沉甸甸的“诚意”推到了对方面前。
“贵院事务繁杂，为国理财，劳苦功高。我家主人深感钦佩，一点‘辛苦费’（扬州汇通钱庄的飞钱），不成敬意，聊表心意。往后江西盐路畅通，还需仰仗诸位大人多多看顾。每岁此数，定为常例。”周逵的声音温和，却字字清晰。
那“辛苦费”的数字——每年二十万贯——足以让在座的盐铁院、巡院官员心头狂跳！这相当于他们多少年的正俸？更别提这承诺是“常例”！李骘大人既然不管事，那这盐路上流淌的是官盐还是“赵记”私盐，对他们而言，又有何区别？只要面上过得去，钱袋子能鼓起来，谁愿意去捅这个马蜂窝？
“好说，好说。”为首的盐铁院使捻着胡须，脸上露出矜持而满意的笑容，端起茶盏轻轻一碰，“赵东家（钱镠化名赵玄）是懂规矩的体面人。只要盐路安稳，不惹出大乱子，大家自然相安无事，和气生财嘛。”
一纸无形的契约，就在这茶香与微笑中达成。江西的盐路大门，被这二十万贯的“辛苦费”，悄然推开。
当三月的春风开始吹绿江南岸，宣歙、江西这两块硬骨头，已被钱镠以雷霆手段和精妙算计，稳稳地啃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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