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骈站在新落成的镇海军节度使府邸水阁之上,面前是浩渺长江,身后是摊开的江防图。空气中弥漫着桐油和铁锈的气味——那是江边船坞日夜赶造、修复战舰的味道。
“周宝留下的舟师,不堪大用。”行军司马张璘在一旁沉声道,“楼船老旧,艨艟不足十艘,水卒疏于操练,见浪则晕。”
高骈的目光未曾离开江面,声音平静却带着金石之音:“那就造新的,练新的。王郢凭舟楫之利纵横江海,我便断其根基。传令下去,征集江南所有良匠,伐木取材,我要在三个月内,看到一支能战的舰队。另,从西川军卒中遴选善泅敢战者,充入水军,由江淮本地谙熟水性的将佐严加操练。”
“诺!”张璘记下,又面露难色,“相公,此举耗费巨大,如今府库……”
“不必忧心。”高骈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峻,“成都府库我们尚且搬得,这江南富庶之地,还凑不出一支舰队的钱粮?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若有阻挠,以军法论处。”
他的决心如同磐石。很快,扬州船坞开始灯火彻夜不熄,锤凿之声震天。巨大的楼船龙骨被架上船台,灵活的艨艟、走舸如同鱼群般下水。高骈甚至亲自巡视船厂,督促进度。
但高骈深知,仅凭刀兵,难以速定这如水银泻地般的流寇。他召来了麾下最机敏的书记官。
“拟檄文。”高骈口述,字句如刀,刻入人心,“告谕王郢麾下诸人:尔等本多良民,或为胁从,或为利诱,非必死之寇。今本帅奉诏平叛,只诛首恶王郢一人。协从者,弃械来归,一概不问;有能擒斩王郢来献者,授刺史之职,赏钱万贯!”
书记官笔下生风,仿佛能看到这檄文在王郢军中引起的骚动。
“抄写千份。”高骈命令道,“遣死士细作,潜入苏、常、湖诸州,不惜重金,散于贼营,交于贼将之手。我要让王郢睡榻之侧,人人皆思万贯赏钱与刺史旌节!”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高骈对张璘淡淡道,“王郢聚众,利合则来,利尽则散。我以重利高位诱之,其内部必生猜忌裂隙。待其军心涣散,一击可破。”
到了八月,新练的水军已能驾驭战舰,在江面上演操阵列。虽然比不上西川步卒那般如臂指使,但凭借舰船之利和数量,已足以控制关键水道。
节度使府内,军事会议的气氛凝重。
“王郢主力仍在太湖周边水网地带流窜,依仗舟速,避实击虚,难以捕捉其主力。”一员将领汇报。
高骈手指划过地图上的太湖流域:“彼辈如鱼,仗水而活。我便抽干池水,困之于涸泽之中。”
他开始部署,命令如一道道铁索,掷地有声:
“梁瓒听令!率水师第一军,楼船二十艘,艨艟五十,巡弋长江口,锁住出海通道,绝其泛海远遁之路!”
“秦彦听令!率步卒一万,沿太湖西岸长城、义兴一带构筑营寨,深沟高垒,遇贼即击,勿令其西窜!”
“张璘!你领本部兵马,并节制常州、苏州团练使,北边从江阴无锡一带、南边从嘉兴海盐一带两个方向处处设卡,坚壁清野,压缩其活动范围,断其陆上补给!”
“诺!”众将轰然应命。
高骈站起身,目光扫过诸将:“此阶段,非为决战。各军务必稳扎稳打,以困、锁、耗为主。水陆犄角,步步为营。我要让王郢这尾泥鳅,困死在这苏常湖的浅滩之中!”
战略一经确定,庞大的战争机器便高效运转起来。高骈带来的西川军纪律严明,执行力极强。很快,太湖周边烽燧相望,营寨相连。高骈的水军舰队开始出现在主要河道湖泊中,虽然与叛军的小规模接战互有胜负,但叛军以往来去如风、随意劫掠的局面被彻底扭转。他们的活动空间被极大压缩,补给日益困难,内部开始出现饥荒和恐慌。
同时高骈的檄文和细作的银钱官职,在这沉闷压抑的氛围中,如同致命的毒药,慢慢侵蚀着叛军的肌体。不断有小股头目率领部下,趁着夜色划船出来,向官军投降。
经过近半年的封锁与消耗,到了乾符五年(878年)春,叛军已被折磨得筋疲力尽,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太湖边的芦苇刚刚返青,却掩不住一股颓败之气。
高骈接到了无数细作传回的情报:王郢军粮草将尽,内部怨声载道,诸将互相猜忌。
“时机到了。”高骈在帅帐中,对众将道,“困兽犹斗,然其力已衰。今当一举擒之,永绝后患!”
他亲率西川精锐主力,并汇合张璘、梁瓒等部,水陆并进,向叛军最后盘踞的核心区域——苏州以南的平望镇一带,发起了总攻。
三月中的平望,水网密布,地势开阔,正是决战的好战场。
王郢也知道这是最后关头,纠集所有能战之兵,依仗对地形的熟悉,摆开阵势,做困兽之斗。叛军的舟师虽然数量不及官军,但更为灵活,亡命之徒的凶悍之气仍在。
战役初期,叛军凭借一股血勇,竟然与官军打得难分难解。箭矢如蝗,拍竿击水,楼船碰撞之声震耳欲聋。江面上火光四起,落水者的呼号不绝于耳。
高骈坐镇高大的楼船之上,冷静地观察着战局。他并不急于投入所有预备队,而是在等待。
他在等一个信号。
战至最酣处,叛军阵中,一员名叫朱实的骁将,正率部与官军一条艨艟接舷血战。他勇不可当,连杀数名官军。然而,他的目光却不时瞟向中军王郢的座舰,眼神复杂。高骈许下的“刺史之位、万贯赏钱”和“只诛首恶”的承诺,如同魔咒,在他心中盘旋了数月。如今,看到官军如此强大的攻势和王郢穷途末路的疯狂,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突然,朱实猛地调转刀口,对着身旁一名王郢的亲信将领狠狠劈下!那将领猝不及防,惨叫一声跌落水中。
“弟兄们!”朱实举刀狂呼,“王郢倒行逆施,已是穷途末路!高相公仁德,只诛首恶,我等何不弃暗投明,博个出身!”
这一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叛军瞬间大乱。朱实的部下早已被渗透策反,闻言立刻倒戈。那些本就心怀异志、意志不坚的士卒,见有将领带头,也纷纷放下武器,或跟着反水,或抱头鼠窜。
叛军的阵线从内部骤然崩塌!
“就是此刻!”高骈眼中精光爆射,猛地挥下令旗,“全军突击!擒杀王郢者,重赏!”
官军士气大振,趁势发动总攻。水陆各路兵马如同潮水般涌向陷入混乱的叛军。
王郢见朱实反叛,军心瞬间溃散,惊怒交加,知大势已去,只得在少数亲信死党的护卫下,舍弃座舰,换乘小舟,企图凭借对细小水道的熟悉突围而出。
然而,高骈布下的天罗地网岂容他走脱?各处要道早已被官军封锁。王郢如同丧家之犬,东奔西突。关于他的最终结局,迅速传回了高骈的帅船:
“报——!叛首王郢,已被阵斩!”
“据朱实部降兵称,是其突围时,为部下所杀,欲献首级以求功!”
各种说法细节不一,但核心确定无疑——王郢死了。
主帅既亡,残存的叛军彻底失去了抵抗意志,或降或逃,顷刻间烟消云散。持续近两年的王郢之乱,终于在平望这场决定性战役后,宣告平定。
长江之上,硝烟渐渐散去,夕阳如血,映照着千帆归营的壮阔景象。高骈独立船头,银甲染血,披风在晚风中猎猎作响。他望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江面,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释然。掏空西川府库的豪赌,他赢了。东南漕运,即将重新畅通。
他看了一眼南方,那里,董昌和钱镠率领的杭州八都兵,在浙东奉令清剿王郢余部。很快董昌和钱镠来报,玉柱山海战大获全胜,王郢所部全部歼灭!
“传令各部,清点战果,安抚地方,整肃航道。”高骈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向长安,报捷。”
喜欢吴越霸业之这个钱镠不一般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吴越霸业之这个钱镠不一般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