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在胸腔里猝然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沈清弦猛地转身,对上那双在暗夜里灼灼如星火的眸子,呼吸有瞬间的凝滞。他竟真的来了!而且如此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周遭是隐约传来的宴饮喧哗,廊下却仿佛自成一方寂静天地。月光如水,流淌在他墨蓝色的衣袍上,勾勒出挺拔冷硬的轮廓。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正牢牢锁住她,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萧……萧大人。”沈清弦迅速垂下眼睫,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屈膝行了一礼,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恰到好处的惊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大人怎会在此?”
萧执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在她过于宽大的湖水绿衣衫和苍白却异常镇定的脸上扫过,那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比方才更低沉了几分:“路过。顺便,看看沈姑娘是否安好。”他顿了顿,补充道,“看来,姑娘比萧某预想的,要‘安好’得多。”
他的话意有所指。指的是她能从三皇子府和后续搜捕中脱身?还是指她在这龙潭虎穴般的陆府后院,非但没被磋磨至死,反而似乎……站稳了些许脚跟?
沈清弦听出了他话中的试探,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轻声道:“托大人的福,侥幸偷生罢了。只是不知,大人此次‘路过’,所为何事?”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不再掩饰其中的锐利,“雅馨集走水,木屑传信,萧大人总该给个说法。”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萧执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如此……胆大。他向前逼近半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苦的药草气混合着夜风的微凉。
“说法?”他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沈姑娘想要什么说法?是雅馨集与‘赤焰阎罗’关联的实证,还是……”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直视灵魂,“姑娘借凝香馆之手,传递水榭杀机的提醒?”
他竟然都知道了!不仅收到了木屑,连她通过凝香馆传递的、关于荷塘陷阱的隐晦信息也一并知晓!沈清弦心头巨震,袖中的手指悄然收紧。凝香馆果然与他的势力有关!或者说,他一直通过某种方式,监控着可能与她有联系的渠道!
“大人既然知晓,又何必多此一问?”沈清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上他迫人的视线,“晚辈人微言轻,身陷囹圄,所能做的,不过是自保之余,尽力为大人提供些许线索。至于大人信与不信,如何行事,非晚辈所能置喙。”
她将姿态放低,语气却不卑不亢,点明自己的处境和付出的努力,也将主动权抛回给他。
萧执沉默地看了她片刻,那目光极具穿透力,仿佛在衡量她话语中的真假与价值。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雅馨集的火,是警告,也是掩护。东西,已到手。”
东西?是“赤焰阎罗”的配方?还是其他关键物证?沈清弦心跳加速,急切地想知道更多,但她知道不能追问过甚。
“至于你提到的水榭杀机……”萧执话锋一转,眼神微冷,“王氏的手,伸得太长了。此事,我已知晓,自有计较。你暂且忍耐,勿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他果然也猜到了是王夫人!而且,他似乎有插手陆府内宅之事的打算?沈清弦心中念头飞转,这究竟是出于对付三皇子一党的整体考量,还是……有别的缘故?
“晚辈省得。”她低声道,“只是,敌暗我明,终日提防,非长久之计。”
“所以,你需要尽快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萧执的话冰冷而现实,“有价值到,让有些人动你之前,不得不掂量后果。”
沈清弦心中一凛。这话与当初哑婆所言,何其相似!
“晚辈一直在努力。”她抬起手,看似无意地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袖口微微下滑,露出一截纤细手腕上尚未完全消退的淡痕,“只是,独木难支。比如……那墨锭上的徽记,晚辈孤陋寡闻,百思不得其解,还望大人指点迷津。”
终于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沈清弦紧紧盯着萧执,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听到“徽记”二字,萧执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无比,周身的气息也瞬间冷凝,如同出鞘的利剑。他目光如炬,盯着沈清弦,仿佛要确认她是否在说谎,或是试探她的深浅。
“你从何处见得此物?”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沈清弦心头一跳,面上却维持着镇定:“机缘巧合。大人既然将此物连同木屑一并传来,想必……也是希望晚辈能有所发现?”她巧妙地回避了具体来源,反将一军。
萧执盯着她,廊下的阴影将他大半张脸都隐没,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惊讶、审视,甚至还有一丝……忌惮?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远处隐约的丝竹声和近处风吹落叶的簌簌声。沈清弦能感觉到自己后背渗出的冷汗。
良久,萧执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那紧绷的气息稍稍松懈,声音低沉得几乎融入夜色:“那不是你该知道的东西。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他拒绝回答!但这拒绝本身,以及他方才那一瞬间的剧烈反应,已然告诉沈清弦,那徽记背后牵扯的势力,恐怕远超她的想象,连萧执都为之深深忌惮!
“晚辈明白了。”沈清弦识趣地不再追问,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连萧执都讳莫如深……这潭水,究竟有多深?
“近日京城不会太平。”萧执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硬,“三皇子那边丢了重要东西,不会善罢甘休。内卫的搜查只会更严。你安分待在陆府,若非必要,不要与外界联系,尤其是……”他目光扫过她,“不要再试图通过凝香馆传递消息。”
沈清弦心中一沉。这意味着她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对外通道,被暂时切断了。
“那若有紧急情况……”她忍不住问。
萧执沉默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小、看似普通的青瓷药瓶,塞入她手中,触手冰凉。“贴身收好。若遇性命之危,摔碎它。自会有人知晓。”
这是他给的保命符?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监视?
沈清弦握紧那冰冷的瓷瓶,心情复杂。
“时辰不早,萧某告辞。”萧执不再多言,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身形一动,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廊柱的阴影之中,瞬息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廊下重归寂静,只剩下沈清弦一人,独立在清冷的月光中。手中冰凉的瓷瓶提醒着她,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信息量巨大,冲击着她的思绪。雅馨集得手,水榭杀机被他知晓,徽记牵扯巨大,对外联系被暂时切断,以及……这枚不知是护身符还是枷锁的青瓷瓶。
她缓缓握紧瓷瓶,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至少,她不再是全然孤身一人。萧执这柄隐藏在暗处的利刃,至少在目前,与她目标一致。
远处宴会的喧嚣隐隐传来,衬得这方天地愈发寂静。沈清弦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和心绪,脸上恢复那副温顺怯懦的神情,转身,重新走向那片锦绣繁华,走向她必须独自面对的、没有硝烟的战场。
月光将她纤细的身影拉得很长,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坚定。密语已毕,博弈继续。她深吸一口微凉的夜风,眼神沉静如古井无波。
潜龙在渊,终有腾空之日。而她,正在积蓄着撕裂一切黑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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