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回应洪苦讴那无能狂怒的,并非是我们同样愤怒的战吼。
而是……快乐的号角!
我身后的红旗帮弟兄们,在那位五音不全的老水手的带领下,吹响了我们缴获来的、所有还能用的伊班海螺号角!那声音,杂乱无章,不成曲调,却充满了最赤裸裸的、发自内心的嘲笑!
“哈哈哈!‘拿督劳勿’!你的‘厚礼’,收得可还开心?!”
“蠢货!连船都看不住!还敢自称‘海上总督’?!”
弟兄们用最粗俗的语言,尽情地宣泄着心中的快意!
随即,在洪苦讴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注视下,我们这支在他看来“不堪一击”的联合舰队,做出了一个更加令他吐血的举动——
我们升起了满帆,不紧不慢地,后花园散步般,朝着“珍珠泪海”的另一个出口,悠哉悠哉地驶去。那姿态,仿佛刚刚只是顺手,踩死了一只碍事的蚂蚁。
“追!!” “给我追上去!!”
洪苦讴那气急败坏的咆哮声,隔着数里之遥,依旧清晰可闻!
他麾下那支庞大的、如同黑色乌云般的舰队,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之后,终于……动了!
缇娜一直举着千里镜,盯着敌方舰队的动向。
突然,她俏脸猛地一变!
“不对!”她的声音,充满了惊疑,“保仔哥!他们……他们兵分两路了!”
“什么?!”我心中一动,立刻抢过她手中的千里镜!
只见在我的视野之中,洪苦讴那庞大的舰队,真的如被一把无形的尖刀,硬生生地劈成了两半!
一路由“屠夫”萨马奈和另一个我不认识的、看起来同样骁勇善战的海盗首领——古勿——带着几十艘速度最快的船,正脱离主队,朝着我们逃离的方向,疯狂地追来!
洪苦讴他自己带领着那支由近百艘战船组成的、真正意义上的大部队,调转了方向,对着我们根基——我们的河口三角洲, 那片我们刚刚才开始建设的家园,气势汹汹地驶去!
“不好了!!”缇娜那双美丽的眼眸之中,瞬间被巨大的惊慌所取代!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声音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保仔哥!他们……他们没有上当! 洪苦讴那个魔鬼!他……他不来追我们!他要去打我们的香山洲! 他要去……杀我的母亲!杀我们所有的人!!”
然而,面对她的惊慌,我,却只是笑了笑。
我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那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小手,声音平静,自信满满。
“没事。”
“他来了,才好。”
“至于我们,”我看着远处那支正朝着我们疯狂追来的、由萨马奈和古勿率领的追击舰队,嘴角的笑容,变得冰冷而又戏谑,“就先带着萨马奈这屠夫,好好地……游一游花园吧。”
“至于‘拿督劳勿’本人……”我的目光,投向了香山洲的方向,“……我们的周军师, 和他麾下那十几艘早已饥渴难耐的‘海东青’,会好好地,招呼他的。”
我的话,让缇娜她那双原本还充满了惊慌的眼眸,瞬间瞪得滚圆!
“你……你……”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小嘴微张,结结巴巴地说道,“保仔哥……你……你原来……早就猜到他会这样了?!”
“洪苦讴一方霸主, 称雄这片海域十多年,又岂会是这么容易上当的蠢货?”我看着她,笑了,“他以为, 我用这种拙劣的激将法,是想引诱他本人,进入‘珍珠泪海’这个险地。”
“所以, 他将计就计!派他手下勇猛的战将,来追杀我们这支‘诱饵’。而他自己,则亲率主力,去攻击他眼中我们最脆弱、也最致命的基地!”
“只不过,他做梦也想不到!‘珍珠泪海床’,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用来羞辱他的舞台!”
“我们真正的坟墓,真正的天罗地网,早已在我们的香山洲,为他准备好了!”
“他那支看似无可匹敌的庞大舰队,得先经过那片如同迷宫般的红树林水道!而我们香山洲的兄弟们,我们那十几艘‘海东青’霆船,我们那几十门早已擦亮了炮管的加农炮……已经等了很久了!”
“那……那我们现在去哪?”缇娜看着我,眼眸之中,没有了之前的惊慌,只剩下一种对我的智谋,发自内心的崇拜!
我看着远处那片同样充满了暗礁和凶险的水域,泛起一抹冷笑。
“我们……”
“就去鳄鱼湾好了。”
那里,曾是萨马奈噩梦一般的海域。
缇娜终于明白,从一开始,我所有的计划,便是一环扣一环!计中有计!局中有局!
羞辱洪苦讴是真!
激怒他是真!
引诱他分兵是真!
而真正的杀招,却反而隐藏在不起眼的红树林之中!
她看着我脸上那副充满了戏谑的笑容,那颗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剧烈跳动的心,终于彻底地放下来。
她忍不住,伸出小手,在我胳臂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娇嗔道:“你们汉人……就是狡猾!!”
“特别是你!保仔哥!最坏了你!”
萨马奈如果估计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看着“拿督劳勿”洪苦讴的主力舰队,黑云压城地朝着河口三角洲驶过去。
而他,和他身边这位同样以勇猛着称的伊班头领古勿,则被赋予了一个在他看来报复好机会的任务——追杀我们这支由老弱病残组成的、最多不过二十艘的破船队伍!
“追!!”
“给我追上去!!”
他们的船速极快,他们的气势更是象要将我们连同这片海域,都彻底吞噬!
“撤!!”
我看着那如同疯狗般冲来的敌舰,与缇娜、所有马来海盗和马兰诺族人,一同跳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速度最快的“巴朗盖”小船,调转船头,朝着鳄鱼湾那看似宽阔、实则暗藏杀机的腹地,佯装惊慌失措地逃遁而去!
我们扔掉了所有不必要的负重!我们甚至故意将几面代表着马兰诺族和沙猊部落的旗帜,扔进了海里!
我们,表现得象一群被彻底吓破了胆的、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的丧家之犬!
萨马奈追着追着, 看着我们那副狼狈不堪、毫无斗志的模样,他那张狰狞的脸上,露出了更加残忍、也更加轻蔑的狂笑!
“废物!一群只知道逃跑的废物!!”
“给我追!今天!我一定要将那个汉人的首领的头,拧下来装兄弟们的屎尿!!”
他麾下的伊班海盗,士气大振,他们嗷嗷叫着,奋力地划动着船桨,与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然而,就在他们的旗舰,即将追上我们最后一艘独木舟之时……
萨马奈,那张狂的笑声,突然戛然而止!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死死地盯住了我们逃窜的前方,那片他永生难忘的、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海湾!
鳄鱼湾!
“停下!!”他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充满了惊骇的咆哮,“所有船!都给老子……停下!!”
“怎么了?萨马奈大人?”他身旁的古勿,不解地问道,“马上就要追上了!怎么停了?!”
“是鳄鱼湾!”萨马奈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指着前方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早已在他心中留下了无边梦魇的死亡之地,“是那个鬼地方!!”
“柯鲁巴……上次他们就是在这里袭击我们!!”
“还是‘拿督劳勿’厉害!早就猜到了他们就是想引诱我们!我们不能上当!!” 他那颗早已被愤怒冲昏的头脑,在这一刻,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以为,他终于识破了我的“阴谋”!
他立刻下令,所有船只,尽数停在鳄鱼湾的入口之外!他们拉开了弓弦,举起了盾牌,警惕地注视着海湾内的每一个角落!
但……海湾之内,一片死寂。
除了我们那十几艘“惊慌失措”的小船,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之外,再无任何动静。
没有伏兵,没有炮火,甚至连一支冷箭都没有。
“大人……好像……没人?”古勿疑惑地问道。
“不可能!”萨马奈斩钉截铁地说道,“那个汉狗,狡猾得如同深海里的魔鬼!他一定……一定是在等我们进去!对!他一定是在等我们!”
就这样,萨马奈和他那支气势汹汹的追击舰队,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彻底熄火了。
他们不敢进,也不甘心退。只能在那小小的湾口之外,没头的苍蝇般,来回地游弋,彻底没了主意。
而在鳄鱼湾的另一端,我们早已通过一条秘密水道,悄无声息地,将船停在了一片隐蔽的红树林之后。
缇娜看着湾口之外,那支进退两难、如同傻子般来回打转的伊班舰队,转过头,看着我,俏脸上写满了惊奇和崇拜。
“保仔哥……我……我刚才……还真以为,你真的在这里……也布下了天罗地网呢……”
我看着她那副心有余悸的可爱模样,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伸出手,宠溺地刮了一下她那小巧挺翘的鼻尖。
“傻瓜。”
“我们哪还有那么多人手?差山荷已经在河口三角洲布防,周先生他们在香山洲等待,剩下你和你的马兰诺战士,如今已经是我们所有的家当了。我还真怕萨马奈那个疯子,不管不顾地追上来,那咱们……可就真得跳海逃命了。”
“这叫‘空城计’。”我看着湾口外那支已经被自己吓破了胆的舰队,嘴角的笑容,充满了戏谑,“他越是怕我们有埋伏,就越是不敢进来。现在,就让他们……在这里,好好地等着吧。”
我转过身,看着香山洲的方向,那里,早已是炮火连天,杀声震天!
我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现在……我们该回香山洲, 去好好地,招呼一下那位‘拿督劳勿’了!”
缇娜看着我,薄怒后转为嫣然,娇嗔道:“讨厌!保仔哥!你连我都骗!”
“又骗了我一次!”
浊浪滔天。
洪苦讴,这位被南洋海盗们尊称为“拿督劳勿”(海上总督)的男人,正负手立在他那艘巨大无比的旗舰——“黑水鬼王号”的船头。
他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正冷冷地,审视着眼前这片即将被他用鲜血彻底洗礼的土地。
超过一百五十艘大小不一的伊班战船,遮天蔽日,将整条宽阔的格盟纳河河道,都塞得满满当当!
船上,数千名赤裸着上身、身上涂抹着血红色油彩的伊班海盗们,尽情宣泄着战前的亢奋!
他们敲打着蒙着人皮的战鼓!他们吹响着用敌人腿骨制成的号角!他们一边发出高亢的、如同野兽般的呼号,一边用手中的砍刀,疯狂地劈砍着船舷,誓要屠杀尽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汉人和马兰诺人!
“乌鲁,”洪苦讴没有回头,只是用他那沙哑的声音,对他身旁那位忠心的伊班族大头领说道,“传我的令。此战过后,所有马兰诺族和那些汉狗的男人,一律……不留活口。”
“至于他们的女人和孩子,”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赏给弟兄们。”
“是!伟大的‘拿督劳勿’!”那名叫乌鲁的伊班头领,狂热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之后,”洪苦讴眺望着远处那座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长屋堡垒,那眼神,如同在看待一座早已注定了要被彻底抹去的沙雕,“要将他们的头颅,全部拿来!我要在这里,用他们的骨头,为我们死去的兄弟,建一座最高的‘京观圣塔’!”
然而,没多久, 就在他的舰队,即将驶出这片复杂的红树林水道,进入可以一览无余的开阔河道之时——
异状,发生了!
“拿督!看!那是什么船?!”他身旁最勇猛的伊班头领乌鲁,第一个发出了惊疑不定的呼声!
洪苦讴的独眼,微微一眯。
只见在他们前方数百步之外的宽阔河道之上,竟悄无声息地,横着十艘左右的战船。
那些船,船身狭长,线条流畅,船舷两侧,更是开着密密麻麻的炮窗!明显不是南洋这边任何一个部落或苏丹国的款式! 那分明是大清国“霆船”的造型!
洪苦讴在看清那些船的制式之后,那张本就阴沉的脸,瞬间变得铁青!
他猛地一转身,一脚便将身边一个负责情报的亲卫,狠狠地踢飞了出去!
“废物!!”他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咆哮,“一群废物!这么大一支舰队!藏在老子的眼皮底下!你们之前,为什么从来没有向我汇报过这个情报?!”
他身边的所有亲卫,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噤若寒蝉!
洪苦讴意识到危险所在, 他知道,能拥有这样一支舰队的对手,绝非善类!那个姓张的汉人,比他想象中,要藏得更深,也更可怕!
但, 他是“拿督劳勿”洪苦讴!是统治了这片海域十多年的不败王者!他凶悍的个性, 让他骨子里的那股属于枭雄的骄傲和暴戾,瞬间便压下了所有的警惕和不安!
“有意思。”他缓缓地,吐出三个字,眼中重新燃起了嗜血的、疯狂的光芒!
“传令下去!”他指着前方那支严阵以待的红旗帮舰队,声音冰冷而决绝,“全军突击!”
“告诉弟兄们,不要跟他们对轰!他们的炮,快!我们的优势,是人多!是……悍不畏死!”
“贴上去!跳帮!!”
“老子要用他们的血,来洗刷我的战船!!”
“吼——!!!!”
他麾下那庞大的舰队,在得到命令之后,如被彻底激怒的兽群,发出了震天的咆哮,正准备朝着我们,发起毁天灭地的冲锋!
突然!
一艘负责殿后的伊班斥候快船,见了鬼一般,从舰队后方的迷雾之中,发疯似地,逆流而上,冲了过来!
“不……不好了!拿督!!”那名斥候头领,连滚带爬地冲上“黑水鬼王号”的甲板,他那张脸,早已被恐惧吓得惨白如纸!
“我们……我们的后面!!”他指着后方,声音都在发抖!
“后面,同样是……是大清国的霆船!截断了我们的去路!!”
“我们……我们被包围了!”
“什么?!”
洪苦讴那张刚刚还充满了暴戾和疯狂的脸,在这一刻,瞬间化成雕像。
他一把抢过千里镜,猛地朝着后方望去!
只见在他们那早已被拉得极长的、庞大的舰队后方,不知何时,竟然也已出现了八九艘……与前方一模一样的、挂着血色巨鲸旗的……大清国霆船!
他们,如狡猾的猎人,无声地,从那迷宫般的红树林水道之中杀出,将他这支庞大舰队的退路,彻底堵死了!
前有猛虎!
后有追兵!
而他们的左右两侧,则是那充满了未知凶险的、盘根错节的红树林沼泽!
洪苦讴那眼神中的狂妄的火焰瞬间消失,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他,这位纵横南洋、自以为早已将所有猎物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海上总督”,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才是那个……早已踏入了别人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之中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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