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乌鲁的供述,加上我们从其他伊班海盗的口中互相印证,帮主,情况…比我们想象中更糟。”周博望的声音,充满了凝重。
“乌鲁,都招了。洪苦讴目前,正在尼亚石洞,对他麾下最精锐的三千名猎头者,进行着某种高阶训练。”
“这次他驱动内陆的达雅克人向我们进攻, 一方面,是利用了他们和婆罗洲北岸部落的长期不和。 另一方面,也是他的一次试探。”
“试探我们的火力,试探我们的防御,更……试探我们这个联盟的决心。”
“博望相信,他在得知这次内陆进攻惨败后,他后续的行动,会更加谨慎。”
我点了点头,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洪苦讴在婆罗洲的势力据点,米里已经被我们清除。”
“然后他们剩下的,就是尼亚和另一个位于南部的诗巫,这两个据点。”
我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那个画着巨大洞穴图腾的、代表着尼亚的地方。
“尼亚此地,不仅是他囤积粮草、藏匿船只的重要据点,更是他控制整个民都鲁沿海、威慑周边所有部落的战略咽喉!”
“一旦我们能将其拔除,便等于斩断了洪苦讴伸向我们的一只最锋利的爪子!”
“也能极大地动摇他麾下那些还对他心存幻想的海盗的军心!”
“然而,尼亚溶洞,易守难攻。”
一个沉稳的、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突然从缇娜身后响起,原来是一名大约三十岁、留着小胡子、眼神锐利的马兰诺战士。
“其洞口位于高达数十丈的悬崖峭壁之上,正面只有一条极其狭窄的、布满了陷阱和暗哨的险峻山路。”他走到地图前,用手指着尼亚石洞的位置,继续说道,“我们的船只,根本无法靠近。重炮,也难以发挥作用。强攻,只会徒增伤亡。”
“保仔哥,”缇娜看着我,介绍道,“这是穆马伦。是我们部落表现最勇敢的战士。这几次战役,他带领我们的族人, 杀了不少伊班人,我已经将他提拔成了我们的千人长。”
“是啊,”差山荷也点了点头,他那张脸上写满了凝重,“尼亚这个地方,我多年前跟商船时去过。 那里,是一个海陆并生的巨大溶洞群,就像一个大迷宫一样,很多零散海盗都喜欢藏匿其中,因为外面的人特别难找。”
“我们的大船进不去, 小船进去,就是送死。这样进攻,非常难。”
我没有反驳。只是微微一笑,向我特意叫来参加这次会议的普鲁士工程师卡尔·施密特先生说道:“施密特先生,我上次让你改良的方案,你要不跟大家说说。”
施密特露出知遇感恩的笑容,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图纸。
他走到桌前,在所有人那充满了困惑和不解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将那卷图纸展开。
那东西,有着如同巨大蝙蝠般的、由无数根轻质木材和油布拼接而成的巨大翅膀!翅膀的下方,则是一个能容纳五六名战士的吊篮!
“这……这是……能载人的……风筝?!” 冼略老宗师的弟子郑荷西,看着图纸上那个完全超出了他认知范围的、充满了奇特想象力的造物,结结巴巴地问道。
“嗯!”我点了点头, 看着众人那同样震惊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我称它为……”
“……‘海东青’战筝!”
施密特看着众人充满了震惊和怀疑的脸,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日耳曼人特有严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充满了骄傲和对我的知遇之恩的感激笑容。
他上前一步,用他那依旧带着几分生硬口音的汉语,沉声说道:“诸位,请听我说。”
“‘海东青’战筝,我们经过一个多月的改进,目前已经能够平稳地滑翔了近一里之遥。”
“自从上次伊班人用那个血翼飞蛇的怪物空中袭击我们之后,帮主便将这张战筝的原型图给我画了出来。”
“刚开始的时候,我接到这个任务, 坦白说,都觉得十分困难。”施密特的眼中,闪过一丝傲然,“它的结构,它的翼展比例,都完全超出了我以往在普鲁士所学的所有工程学知识。”
“我们利用普鲁士冶炼技术, 打造了最轻、也最坚固的金属连接件。以及利用婆罗洲雨林中那些质地极其轻盈、却又异常坚韧的‘巴沙木’, 作为骨架。再辅以大量的、用鱼油和桐油反复浸泡过的坚韧油布, 作为翼膜。”
“我和洪定芳先生,以及‘神工堂’所有的弟兄,日夜赶工!但整个过程,依然充满了挑战和失败。”
“第一次试飞,”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那巨大的战筝,刚刚被海风吹起,便因为两侧翅膀的受力不均,结构不稳,在空中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当场解体! 负责测试的假人,从百丈悬崖之上,直接摔成了碎片。”
“第二次试飞, 我们加固了结构。战筝倒是飞了起来,却因为尾翼的设计缺陷,无法控制方向,如同没头的苍蝇般,在空中疯狂打转,最终一头栽进了海里!”
“我们,经历了整整九次失败。 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数以百计的珍贵木材和油布的损耗,以及……弟兄们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但,我们没有放弃!”施密特的眼中,燃烧起一种属于顶尖工程师的、近乎于偏执的狂热!“帮主给了我很多的点子! 他提出的那些关于‘重心’、‘气流’和‘三角稳定’的理论,虽然我闻所未闻,却……每一次,都精准地指出了我们失败的关键!”
“我和洪定芳等人,一遍又一遍地,计算着翼展的比例,调整着骨架的角度,改良着操控的索具……”
“终于,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和改进之后,在第十次试飞的那天傍晚——”
“当我们最大胆、也最优秀的‘试飞员’——阮贵船长,勇敢地坐上那吊篮,”说到这里,他朝着一旁同样面带骄傲笑容的阮贵,重重地点了点头,“从香山洲最高的悬崖之上一跃而下,”
“并成功地,借着海风的力量,如同真正的雄鹰般,在空中平稳地滑翔了近一里之遥,最终安全地降落在海面上的那一刻——”
施密特看着我,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真挚的敬佩。
“我们,在帮主的教导下,创造出了属于我们自己的……空中力量!”
“卡尔先生当居首功。”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屋内所有的惊叹和议论,“而且,战筝,我们……不仅仅只有一架。”
“在我们神工堂的兄弟日夜赶工下,我们的‘海东青’战筝兵团,已经装备了一百多副战筝。第一批由我红旗帮老兄弟和马兰诺族勇士中挑选出来的训练勇士,也已经就绪。”
“这就是我为什么敢筹谋尼亚溶洞的原因。”
大家才恍然大悟,对我留有的后手又惊又敬佩。
如果说,之前那张精细的地图,只是让他们看到了胜利的可能。那么,这支足以从天而降、无视任何天险的“空中军团”,则是让他们看到了必胜的希望!
差山荷激动得满脸通红,他那只独臂,因为兴奋而剧烈地挥舞着:“我的老天爷……会……会飞的军队!‘拿督劳勿’那个杂种,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从天上杀过去!”
缇娜撇了撇嘴, 她快步走到我的面前,黑曜石般的眼眸之中,没有了之前的半分担忧,只剩下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浓浓的委屈和不满。
“都说保仔哥你最坏了,这么好玩的东西,都不告诉我!还叫我守在这里!”
我看着她那副气鼓鼓的可爱模样,忍不住笑了,声音也变得柔和了几分:“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为了测试它的稳定和安全,我们有七八个弟兄,都从悬崖上摔了下来,若不是戴了护具,腿都要甩断好几个。”
“这次去尼亚,”我看着她承诺,“放心,我会带上你。你还有重要的任务呢。”
“真的?!”她的眼睛,瞬间亮了!
一下清冷的、不合时宜的咳嗽声,却突然打断了我们之间这略显暧昧的气氛。
是莎华。
她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地图前,她那双幽邃的眼眸,正冷冷地注视着尼亚石洞的位置。
她的声音炎热的夏天急降暴雨,瞬间浇熄了屋内所有的狂热。
“你们的‘战筝’,确实是奇思妙想。但……你们以为,洪苦讴那个老狐狸,会毫无防备吗?”
“根据我安插在他内部的眼线传回的最新消息,”她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又充满了不祥的预感,“他早已在尼亚,布下了天罗地网!”
“不仅在通往溶洞的陆路之上,设置了重重的陷阱和暗哨。”
“更在溶洞下方的海湾之内,布置了数十艘装备了小型火炮的快船,日夜巡逻!”
“我们主动攻击不是不可以,但务必要做好面对各种突发情况的准备。”
“水陆夹击,陷阱重重……”周博望的眉头,再次紧锁,“看来,这尼亚溶洞,比我们想象中还要难打。”
“嗯,这次轮到我们的炮兵总管拉斐特先生出场了。” 我看着众人脸上那再次变得凝重的神情,却只是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一直坐在角落里,默默擦拭着一柄精致的法式佩剑的、金发飞扬的年轻男人。
路易·德·拉斐特,这位来自拿破仑皇帝麾下的炮兵上尉,在听到我的话之后,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先是朝着我,行了一个标准的法兰西军礼,随即,用他那带着几分慵懒、却又充满了贵族式自信的、略显生硬的汉语,开口了。
“尊敬的帮主,以及……各位盟友。”
“你们所担心的,关于敌人在狭窄水道内的快船优势,或许……已经不再是问题。”
他示意身后的两名弟兄,将一个用黑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的模型,抬到了议事厅的中央。
黑布,被猛地揭开!
一艘造型极其奇特、充满了流线型和暴力美感的战船模型,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那是一艘……我从未见过的船。
它的船底,保留了“巴朗盖”独木舟那最适合在浅滩航行的圆润与轻便。
它的船身,则吸收了我们海盗快蟹船那最引以为傲的狭长与速度。
而它的整体结构和甲板布局,却又带着我们红旗帮“霆船”那种专门为了战而生的、充满了杀伐之气的硬朗!
“这……这是一款速度极快,火力凶猛的内河炮艇。”拉斐特指着模型,眼中闪烁着属于专业军人的、狂热的光芒,“它的吃水极浅,转向极其灵活,在近战和河道之中作战, 能够轻易地咬住任何敌人的尾巴!我们私下叫它的绰号:‘水腹蛇’!”
“更重要的是,”他指着模型船头和船身两侧,那几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炮位,“上面装备的,并非是我们之前缴获的那些笨重的六磅或十二磅炮。”
“而是由我,与洪定芳先生和卡尔先生,共同研发的、一种全新的、专门为近距离格杀而设计的四磅‘蜂巢’加农炮!”
“它的射程不远,威力也无法击穿大型战船的船壳。但……”拉斐特露出了一个如同魔鬼般的笑容,“……它的炮弹,是霰弹!”
“每一次开火,都能在五十步之内,泼洒出上百颗致命的铁珠和碎钉!”
“足以将任何试图靠近我们的敌人,连人带船,都彻底打成筛子!”
莎华欣赏地看着我, 她那双幽邃的眼眸之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毫不掩饰的赞叹。
她缓缓地开口,声音空灵,“原来张帮主,早有准备。”
周博望看着那艘充满了暴力美感的“水蝮蛇”模型,脸上也露出了一个“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他说:“上次我们摧毁了芽采刹的巢穴之后,帮主就动过攻打尼亚溶洞的心思。”
“但是,那时候我们的实力还远远不够。 无论是船只,还是火力,都不足以应对尼亚那复杂的地形。”
“所以,”他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敬佩,“帮主便下令,只能根据尼亚溶洞的特点,先秘密地做一些准备。”
“这‘海东青’战筝,和这‘水蝮蛇’炮艇,便是……为此而生。”
伊娜拉女王听完,她看着我们,看着我们这些早在月前,便已开始为今日之战进行布局的“外来者”,她长长地叹道:“你们……想事情,比我们长远多了。”
我继续说道:“即使准备了这么多,但通过这两次我们和洪苦讴的交手,他也是诡术百出的枭雄。”
“我们的空中力量,可以突袭。我们的炮艇,可以锁死河道。”
“但,真正要拿下尼亚,依旧需要用命去填。”
我的目光,扫过在座的鲨七,差山荷,以及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头领。
“我们的兄弟,每一条命,都弥足珍贵。”
“所以,”我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我们的作战计划,必须考虑周全,”
“……不能有白白的牺牲。”
在场的所有首领, 在听到我这句话之后,都沉默了。
随即,他们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朝着我这个将他们的性命看得比战功更重的“异类”统帅,深深地,鞠了一躬。
齐声应答:“是!帮主!”
在他们心目中,该杀伐决断的时候,我冷酷无情。但对于兄弟的生命,我却和这个时代所有的枭雄都完全不同,显得吝惜无比。
或许,这也是他们死心塌地,愿意跟随我的原因。
我转过头,看着缇娜。
“缇娜,” 我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去,“之前我让你联系的那些深山里的朋友,他们……可有答应帮助我们?”
缇娜眼中闪耀着欣喜的光芒,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保仔哥!”她的声音清脆,充满了自信,“他们本来就很讨厌伊班人, 那些人总是试图闯入他们的猎场,抢夺他们的猎物。”
“而且,他们也很想加入我们。 我把我们打败柯鲁巴和萨马奈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他们觉得,跟着你,有肉吃,也能不再受人欺负。”
“这个机会,他们怎么会错过。”
我点点头,向陈添官道:“添官。”
“在!”
“缇娜说的,是普南族的猎手们,他们是雨林的幽灵,”我看着他,也看着亚猜,“亚猜告诉我,他们能知道那些不为人知的、通往尼亚石洞穴顶部的秘密山道。”
“这次,你将带领他们,执行一项最艰险的任务!”
我在石板上用炭笔画出一幅草图,示意在尼亚石洞那陡峭的、看似无法攀登的悬崖顶端,画下了一个致命的箭头。
“我要你,带着他们,从那里,潜入进去。”
“在我们的主力,从正面发动总攻的时刻,从天而降!并且接应我们的空中之鹰!”
陈添官脸无惧色,昂首道:“添官,一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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