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欢会上的成功朗诵，像一阵和煦的春风，悄然改变了苏茉莉在工地上的处境。走在路上，认识的、不认识的民工都会友善地跟她打招呼，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佩服和亲切。食堂里的氛围更是融洽得像一大家子，连胡彩霞递碗递盆时，都少了以往的刻薄，多了几分别扭的客气。
这天下午，阳光暖融融的，茉莉正和几个女工在食堂后门空地上晾晒洗净的笼布，孙干部腋下夹着文件夹，满面红光地走了过来。
“苏茉莉同志！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孙干部嗓门洪亮，引得大家都看了过来。
茉莉放下手里的活计，心里有些疑惑：“孙干部，什么好消息？”
孙干部“哗啦”一下展开文件夹，取出一张盖着红彤彤大印的奖状，清了清嗓子，用带着官腔却又抑扬顿挫的语调念道：“兹授予指挥部食堂苏茉莉同志，第三季度‘工地先进工作者’荣誉称号！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先进工作者？！”茉莉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荣誉通常都是授予那些在基坑一线挥汗如雨、表现突出的劳动模范，她一个在后方食堂管账的，怎么能……
“哎呀！茉莉评上先进了！”
“太好了！真是给咱们食堂争光！”
女工们立刻欢呼着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祝贺，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悦。
孙干部将奖状郑重地递到茉莉手里，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苏茉莉同志，这是指挥部对你工作的充分肯定！别小看食堂这摊子事，账目清晰，伙食保障有力，这也是对工程建设的大贡献嘛！赵团长在会上亲自点名表扬了你，说你‘心思细，肯钻研，在平凡岗位上做出了不平凡的业绩’！”
赵团长亲自点名表扬？
茉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握着那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奖状，指尖微微发烫。她低下头，看着奖状上自己的名字和那鲜红的印章，脸颊泛起红晕，心里像是打翻了蜜罐，甜丝丝，又带着点不知所措的慌乱。
“谢谢组织，谢谢领导……我，我就是做了该做的事……”她声音细细的，带着腼腆。
“哎，谦虚是美德，但该有的荣誉也不能推辞！”孙干部大手一挥，“除了奖状，还有物质奖励呢！五块钱奖金，还有——一斤宝贵的猪肉票！”
猪肉票！这下连旁边看热闹的老王头都瞪大了眼睛。这年头，猪肉可是金贵玩意儿，寻常人家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几回！这一斤猪肉票，可比那五块钱还让人眼热！
“晚上加餐！晚上加餐！”小娟兴奋地拍着手跳起来。
胡彩霞看着那张猪肉票，眼神复杂地闪烁了几下，最终也扯出个笑容：“是啊是啊，茉莉得了先进，是该庆祝庆祝！”
这天下班后，茉莉破例没有立刻回休息室，而是拿着那张珍贵的猪肉票，去了工地的供销点，割了肥瘦相间、足足一斤的好猪肉回来。她没有独享这份喜悦，而是决定和食堂的所有人一起分享。
晚上，食堂里灯火通明，香气四溢。大块的猪肉被切成厚片，和粉条、白菜一起炖了满满一大锅。而最让人期待的，是炼猪油时剩下的、金黄油亮的猪油渣！
茉莉系着围裙，站在大锅边，用笊篱将炸得酥脆喷香的猪油渣捞出来，沥干油，盛在一个大盆里。那诱人的焦香味弥漫在整个食堂，勾得所有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在造反。
“来来来，大家都尝尝！”茉莉笑着，将第一碗撒了点细盐的猪油渣递给了年纪最大的老王头。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老王头嘴上推辞，手却诚实地接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眯着眼，嚼得“嘎嘣”脆响，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花，“香！真香啊！”
接着，桂兰婶子、小娟、其他炊事员……甚至连胡彩霞，茉莉都一一给她们分了一大勺。大家围坐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样，分享着这难得的美味，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食堂的屋顶。
“茉莉，你这手艺真不赖！这猪油渣炼得火候正好！”
“沾了茉莉的光，俺今天可算解馋了！”
“以后咱食堂跟着茉莉，肯定越来越好！”
听着大家真诚的夸赞和笑声，看着那一张张满足的笑脸，茉莉心里暖融融的，比吃了蜜还甜。这种通过自己努力获得认可，并能与大家分享成果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了。
她给自己也留了一小碗，坐在角落里，小口小口地吃着。猪油渣在嘴里化开，带着浓郁的肉香和满满的幸福感。她忽然想起，该给识字班的林教员也送一点去，感谢他平日的教导。
她找了个干净的饭盒，装了些猪油渣，又包了两块自己舍不得吃、准备当明天早饭的白面馒头（这是先进工作者的额外福利），趁着月色，朝指挥部旁边的教员宿舍走去。
刚走到宿舍区附近，就看到林教员正和一个人在路灯下说话。那人身姿挺拔，穿着军装，竟然是赵振国。
茉莉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隐在一棵大槐树的阴影里。
只听林教员语气带着兴奋：“赵团长，苏茉莉同志这次评上先进，真是实至名归！她不仅工作认真，学习也特别刻苦，悟性极高！在我们识字班，简直就是大家的‘小老师’，带动了好些人学习的积极性！”
赵振国背对着茉莉，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随风传来，似乎比平日少了几分冷硬：“嗯。是个好苗子。基层锻炼人，也要注重培养。”
他的话语简短，却让茉莉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不敢再听下去，也不敢上前，抱着饭盒，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转身沿着来路，轻手轻脚地飞快跑开了。
跑回食堂后面，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的心还在怦怦直跳。脸颊热热的，不知是因为跑得太急，还是因为偷听到的那几句话。
“是个好苗子”……
他……真的是这么看她的吗？
月光如水，洒在她带着红晕的脸上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眸里。她低头看了看怀里还温热的饭盒，又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崭新的奖状，嘴角忍不住一点点向上翘起，勾勒出一个比月光还要皎洁明亮的笑容。
也许，努力真的能被看见。也许，这片广阔的天地，真的能有她的一席之地。今晚的猪油渣，格外的香，格外的暖，一直暖到了心底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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