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顾昭已立在营地中央。
他掌心的判官笔泛着幽光，笔锋悬在青石板上方三寸处，像一柄悬而未落的剑。
昨夜无常鬼使的话还在识海里回响——“择其主而辅，不如你自己做那主。”此刻他望着脚下被晨露打湿的地面，喉结滚动了一下。
指尖的判官笔突然发烫，他猛地蹲下，笔锋重重戳进石缝。
“镇。”
一个字从齿间迸出的瞬间，识海深处的镇魂殿轰然震颤。
原本悬浮在殿中的引魂幡无风自动，千万道黑雾顺着幡尾倾泻而出，穿透识海，撞向外界虚空。
天地骤然变色。
东边刚升起的朝阳被染成暗紫，云层翻涌如煮沸的墨汁。
营地外的老槐树簌簌抖落枯叶，连秦雨桐的玄铁马都惊得前蹄扬起，长嘶着退后半丈。
“顾昭！”秦雨桐的声音带着两分急，她单手拽紧缰绳，银甲在紫霞下泛着冷光，“你搞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
虚空裂开了。
像被无形的巨手撕开的绸缎，营地中央的天空出现一道漆黑的裂缝。
黑雾从裂缝里翻涌而出，裹着森森寒意，沾到铠甲上便凝出白霜。
紧接着，第一声甲胄相撞的清响穿透雾霭。
“咚。”
那是战靴踏在实地的闷响。
秦雨桐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见一道身影从黑雾中走出，银甲上的纹路像凝固的血，面甲下的目光比她的玄铁刀还要冷。
他身后，密密麻麻的甲胄身影正顺着裂缝鱼贯而出，每一步都震得地面轻颤，仿佛十万匹战马在同时踏步。
“末将白起，听候调遣。”
银甲将军在顾昭三步外单膝跪地，声如沉雷。
他的战枪斜插在地，枪尖戳进青石板的瞬间，竟溅起一串火星——那根本不是虚影，是有血有骨的存在！
顾昭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前世作为判官时，他曾在生死簿上见过“白起”二字，那是长平之战坑杀四十万赵卒的杀神，此刻却跪在他脚边，铠甲上的血锈还带着未散的怨气。
“自今日起，尔等皆为我麾下阴将。”他伸手虚扶，声音沉稳得像山岩，“随我平定乱世，渡尽冤魂。”
“诺！”
十万道吼声炸响。
阴兵们同时举枪，枪尖指向苍穹，甲胄相撞的清响连成一片，震得营地边的旗幡哗啦断裂。
秦雨桐的玄铁马彻底炸了毛，她费了好大劲才勒住缰绳，额头渗出薄汗——她带的三千铁骑若与这十万阴兵对撞，怕是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这就是……你说的阴兵？”她声音发哑，望着最近的阴兵。
那阴兵的面甲裂了道缝，露出底下灰白的脸，可眼睛里却有活人的光，“他们……能打仗？”
“只是开始。”顾昭转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他抬手轻挥，最前排的阴兵立刻转向，迈着齐整的步伐向营地外开拔。
他们穿过堆放草料的木栅，像穿过一团空气，木栅纹丝未动——可当阴兵的战枪扫过一块磨盘大的石头时，石头应声而碎，碎渣飞溅到秦雨桐脚边，她这才发现那枪尖上凝着幽蓝的鬼火。
“能穿金石，能破虚妄。”顾昭的指尖划过腰间的判官笔，“昨夜我在阴时室推演过，十万阴兵配合你的铁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正在集结的北周骑兵，“足够踏平萧绎的三十万大军。”
“顾大人！顾大人！”
急促的呼喊从营地入口传来。
李老四拄着拐杖跌跌撞撞跑来，身后跟着十几个扛着锄头的村民。
老人的布鞋沾着泥，眼角的皱纹里还挂着泪：“老朽今早去河边打水，远远就看见天变了……”他抬头望着如黑云压城般的阴兵阵列，突然“扑通”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您真是天命之人！当年老支书说村后山洞里锁着镇世之宝，原来等的就是您啊！”
村民们跟着跪了一地。
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哭出声：“上个月我家男人被山匪劫了，我去求县里的青天大老爷，他说管不了——顾大人，您能管吗？”
顾昭弯腰扶起李老四。
老人的手像老树皮，却热得烫人。
他望着周围仰头看他的百姓，突然想起前世维和时，那些躲在难民营里拉着他衣角的孩子。
“能管。”他声音放轻，“从今天起，这乱世里的冤魂，我渡；这乱世里的百姓，我护。”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
几个年轻小伙冲回村里，敲起了过年才用的铜锣。
秦雨桐望着这一幕，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她摸向腰间的酒囊，却发现不知何时空了——许是刚才太震惊，酒液全洒在甲缝里了。
“顾昭。”她踢了踢马腹，玄铁马缓步靠近，“你说过要教我破阵十三式的……”她顿了顿，耳尖泛红，“等打完这仗，教不教？”
顾昭还未回答，山巅突然传来一声鸟鸣。
那是极尖细的“啾”，像鹞子捕食前的清啼。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抹黑影正顺着山脊狂奔，腰间短刃的寒光闪了闪——是北周斥候“影狐”。
那家伙跑得极快，眨眼间就没入了山林，只留下一串慌乱的脚步声。
“跑什么？”秦雨桐皱起眉，“我北周斥候不该在这附近——”
“他看见了。”顾昭望着影狐消失的方向，指尖轻轻叩了叩判官笔杆，“看见阴兵，看见民心。”他转头对秦雨桐笑，“雨桐，准备好你的铁骑。三日后，我们去会会萧绎的暗卫，还有……”他目光微沉，“那些躲在阴影里的北魏余孽。”
山风卷着阴兵的甲胄声掠过营地。
影狐在山林里跌了两跤，短刃划破了掌心他都没察觉。
他望着前方渐显的宫阙飞檐，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喘息——
完了，真的完了。
那十万阴兵不是传说里的鬼，是能碾碎千军万马的煞！
他必须把消息带回去，必须……
影狐的靴底碾碎最后一截枯枝时，北周皇宫的琉璃瓦已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狂奔，朝着御阶方向扑去——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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