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烛火灭得彻底，只剩月光从破损的瓦缝漏下，在青石板上投出斑驳的银斑。
顾昭盯着鬼童子面具下那半道刀疤，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这道疤他在北境战场的密报里见过三次，最后一次是三年前，拓跋宏的尸身被送回北魏旧都时，验尸官在密折中写：左颊刀痕三寸，深及骨，与二十年前战伤吻合。
原来你根本没死。顾昭的声音很轻，指尖却掐进掌心。
他想起前世在幽冥殿翻生死簿时，总觉得北魏那页的魂数对不上，原来不是漏记，是有人篡改了轮回。
鬼童子突然发出沙哑的笑声，那童音里裹着砂纸擦过铁器的刺响。
他伸手扯下白骨面具，露出一张苍老却威严的脸——眼尾的皱纹像刀刻的沟壑，左颊那道刀疤从眉骨斜贯至下颌，正是传说中坠崖而亡的北魏遗帝拓跋宏。
拓跋宏伸出枯瘦的手指，划过供桌上的血痕，地府的守门人怎么会死？他的指甲缝里渗出黑血，滴在青石板上滋滋作响，你前世放走的哪里是冤魂？
是我埋进轮回的三千死士！他突然抓住最近的老妇冤魂的手腕，那魂魄发出凄厉的惨叫，看看这张脸——她是我当年的厨娘！
这小丫头？他揪起哭嚎的糖人女孩，我大儿子的奶娘！
老妇的魂魄剧烈挣扎，可拓跋宏的手像烧红的铁钳，烫得她鬼气直冒：判...判官大人，他说只要我们假装被你害，就能提前入轮回...我们想转世投个好胎...
够了。顾昭的轮回笔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笔尖指向拓跋宏，你骗他们入轮回，是为了让他们带着记忆重生，等时机到了再唤醒，为你复国。
拓跋宏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爆发出大笑：到底是地府出来的判官！他松开手，老妇的魂魄立刻瘫在地上，没错！
我用转世受罚当借口，让他们带着仇恨入轮回，等我用幽冥狱的怨气冲开人间封印——他突然转头看向沈青竹，比如这位青竹姑娘的父亲，当年就是被我唤醒的死士所杀！
你说什么？沈青竹的剑地出鞘，寒光映得她脸色发白。
她的手腕刚抬起，突然像被无形的绳索勒住，疼得她倒抽冷气——一道半透明的锁链正缠在她腕间，链身上浮着暗红的符文，这是...
因果锁。拓跋宏舔了舔嘴角，你爱的人欠我一条命，你怎么敢碰我？他的目光扫过顾昭，当年你心软放了那死士转世，他后来成了青竹她爹的副将，在战场上捅了他致命一刀。
沈青竹的剑落地。
她望着腕间的锁链，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青竹，那刀...是自己人捅的...她的手指颤抖着摸向脸颊，那里还留着小时候父亲用胡茬蹭她的温度。所以...我娘不是为父亲殉情...她的声音发颤，是知道真相后，羞愤自尽...
青竹！顾昭想冲过去，却被拓跋宏抬手拦住。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魂体正在虚化，像被风吹散的烟——刚才用轮回笔唤醒冤魂耗光了功德，现在连人形都快维持不住。
别急着感动。拓跋宏转身走向祠堂中央的祭坛，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血色阵纹，你以为这是阴帝试炼？他的笑声里带着癫狂，是地府要用你魂裂的躯体当钥匙，强行关闭幽冥狱的裂口！
成功了，人间太平；失败了——他指了指顾昭虚化的手臂，你魂飞魄散，裂口永开，人间沦为地狱。
这不是试炼，是献祭！月婵的声音突然从祠堂角落传来。
她的指尖掐进掌心，星盘在胸前剧烈震动，星轨乱成一团，我早该看出来...你的命星从一开始就是祭星！她冲向顾昭，却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顿住——顾昭的眼神太平静，平静得让她心寒，你...早就知道？
顾昭虚化的嘴角扯出一抹笑：从激活镇魂殿那天，我就看到了结局。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总得有人站出来。
放屁！
一道劲风突然刮过。
秦雨桐扛着顾昭的腰肢大步走来，她的玄铁重靴踩得青石板直响：你们这帮神仙妖怪就会玩牺牲！她把顾昭放在祭坛中央，血珠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刚才她咬碎了舌尖逼自己清醒，他说过要还债，那就还！
但老子陪他一起还！
她抽出腰间佩刀，刀刃在月光下划出银弧。
血珠顺着刀背滴落，在血色阵纹上绽开红梅。我北周铁骑愿为阴兵前锋，替他挡这一劫！她的声音震得祠堂梁柱嗡嗡作响，以我秦家十八代的血誓立契——
祭坛突然剧烈震动。
原本缠绕顾昭的黑气被血光冲散，他虚化的魂体竟开始凝结。
锁魂使的锁链声从头顶传来，那道熟悉的黑影从梁上跃下，单膝跪地：判官大人，你感动了地府...他的锁链指向祭坛，阴帝试炼，提前开启。
顾昭缓缓起身。
他的瞳孔里原本的悲悯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深渊般的幽光。
他望向沈青竹，她腕间的因果锁正在崩裂；望向月婵，她星盘的乱轨开始重排；望向秦雨桐，她脸上的血珠还在往下淌。
若我回不来...他的声音平静却如雷贯耳，记得告诉天下——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个不肯认输的判官。
话音未落，整座白骨祠轰然塌陷。
无数血色骨片腾空而起，在半空凝结成一阶阶阶梯，直通天际。
阶梯表面浮着幽绿的鬼火，每一步都能看到前世今生的幻影——沈青竹的剑、月婵的星盘、秦雨桐的铁骑，还有顾昭前世那支断成两截的轮回笔。
三女同时冲向塌陷的祠堂。
沈青竹的剑劈开最后一片骨瓦，月婵的星光照亮阶梯的阴影，秦雨桐的血手抓住了顾昭的衣角。
但那阶梯却像有生命般蠕动，将顾昭的身影越送越高。
顾昭！三女的呼声混在一起，撞在血色阶梯上，荡起层层涟漪。
顾昭回头，最后看了她们一眼。
阶梯在他脚下继续延伸，每一步都踩碎一个幻境——有现代战术室的沙盘，有猎户小屋的篝火，有幽冥殿里飘着孟婆汤香气的案几。
当他踏上第十步时，阶梯突然泛起白雾，白雾中传来熟悉的冷笑：判官大人，别来无恙啊~
（下章预告：血色阶梯化幻境，三人陷心魔。
沈青竹的剑砍向最亲的人，月婵的星盘照出最惧的命数，秦雨桐的铁骑踏碎最珍的回忆——而顾昭，正在阶梯顶端，与那个别来无恙的声音，面对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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