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山脚下炊烟往崖顶扑来，秦雨桐的玄铁剑鞘撞在青石上发出轻响。
她单膝跪在崖边，狼头玉佩贴着心口发烫——那是毒蝎临死前塞进她掌心的，那家伙最后说“替我看一眼西凉的雪”，可直到现在，她连块完整的西凉故土都没守住。
“叮”的一声，剑刃被她拔出来半寸，寒光割碎了落在剑格上的月光。
山风掀起她锁子甲下的里衣，露出腰间那道狰狞的刀疤，那是上个月在青泥关替顾昭挡的。
当时他抱着她往医馆跑，嘴里一直念叨“撑住”，她闻见他衣襟上的药草味，突然觉得，或许比西凉的雪更暖的，是有人替你把命放在手心里。
身后传来碎岩声，极轻，像秋蝉振翅。
秦雨桐的指尖刚要扣住剑柄，就听见那道熟悉的、带着松木香的声音：“你在想什么？”
她转身时带起一阵风，玄铁剑“当啷”落回剑鞘。
顾昭立在三步外，月白棉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怀里还抱着件深青斗篷——是她昨日在村口替老妇人修篱笆时，随手搭在树杈上的。
“我在想，”秦雨桐喉结动了动，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卷来的野菊瓣，“若不是这场乱世，我们或许会是另一番模样。”她望着他发间未束紧的碎发，突然想起前日在药庐，他低头替受伤的小兵裹伤，阳光透过窗纸照在他眉骨上，像极了西凉牧场里，春天融雪时照在冰棱上的光。
顾昭的指尖在身侧微蜷。
他想起三天前秦雨桐跪在毒蝎坟前，把最后半壶酒浇在土堆上，说“老毒，这趟没白跟”；想起七天前她举着火把冲进火场，把困在梁下的孩子扔出来时，后颈被烧得焦黑；想起十五天前他们被北周三万骑兵围在山谷，她挥剑劈开他面前的刀，血溅在他脸上，她说“顾昭你记着，我秦雨桐的命，只给值得的人”。
“也许吧。”他声音发哑，月光漫过他的眼尾，把那道去年在乱葬岗被冤魂抓出的浅疤照得发亮。
秦雨桐突然向前一步，狼头玉佩撞在顾昭腰间的判官笔袋上，发出清脆的响。
她仰头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子：“顾昭，我不是说笑。我想一直跟着你，不管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幽冥黄泉。”她的手按在他心口，能清晰摸到他心跳的节奏——和那日在镇北关城头，他带着三千阴兵破敌时，擂鼓的节奏一模一样。
顾昭的呼吸顿住。
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的星火，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骑着火红色的战马冲进村子，剑指他鼻尖说“交出西凉逃兵”，可当他掀开草垛露出七个冻得发抖的孩子时，她的剑“当”地掉在地上；想起她在阴时室陪他练剑，说“你这现代战术的步法，比我们西凉的旋月斩还妙”；想起她昨天替李老四的小孙子扎风筝，说“等天下太平了，我要带这小子去西凉看雪，看雪地里跑的银狐”。
山风突然大了些，卷着野菊的香气灌进两人之间的空隙。
秦雨桐的手微微发抖，她知道自己在赌——赌这个总把“人心是面镜子”挂在嘴边的男人，会看见她藏在铠甲下的真心。
顾昭抬手覆住她按在心口的手。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摩挲着她手背的老茧，像两片被战火淬炼过的铁，终于找到了彼此的温度。
“好。”他说，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月光，却重得像压在阴司碑上的判词。
秦雨桐的眼睛突然亮了。
她扑进他怀里，玄铁剑硌得他肋骨生疼，可他反而抱得更紧——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卸去铠甲的重量。
她的声音闷在他颈窝里：“顾昭，我秦雨桐说话算话，以后你指哪，我就砍哪。”
远处传来阴兵巡逻的脚步声，金属甲叶相击的轻响像一串散落的星子。
顾昭侧耳听了听，松开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天快亮了，该准备下一战了。萧绎的人昨日在三十里外扎营，江总的密探混进了镇北关粮队。”
秦雨桐抹了把眼角，弯腰拾起地上的剑。
剑刃映出两人重叠的影子，她突然笑了：“正好，我新练了套‘破阵十三式’，正愁没处试。”她甩了甩发梢的露水，当先往崖下走，却在转身时悄悄勾住他的小拇指——像极了那天她替他包扎伤口时，他偷偷勾住她小拇指的模样。
两人的身影被晨曦拉得修长，掠过崖边的野菊丛，惊起几只夜栖的山雀。
山脚下的村子已经有了动静，李老四家的雄鸡开始打鸣，炊烟裹着粥香飘上崖顶。
顾昭站在村口目送秦雨桐回营，转身时袖中滑出片槐叶——是昨日陆正言走时，他接住的那片。
他捏着槐叶走进密室，青石板地面还带着夜露的凉意。
盘膝坐下的瞬间，识海深处突然翻涌。
他闭着的眼睫猛地一颤，只见原本清明的识海中心，那座阴司镇魂殿的飞檐下，乌云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极了当年他还是判官时，看见的那场要倾覆人间的劫云。
（暗卫的密报正被快马送往金陵，萧绎捏着折子的手青筋暴起；镇北关粮仓的梁下，江总的细作正往米袋里撒着什么；而顾昭识海的乌云中，一道血色闪电正缓缓撕开云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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