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靖元年的春天,北京城西郊。昔日荒芜的皇庄土地,如今矗立起一片崭新的建筑群。青砖灰瓦,格局方正,没有飞檐斗拱的华丽,却自有一种简洁实用的庄严。高大的烟囱耸立,与远处隐隐传来的蒸汽机轰鸣声相呼应。这里,便是刚刚落成的“皇家格物书院”。
开院典礼的规模远不如新帝登基隆重,却吸引了更多复杂目光的注视。林昭、沈云漪、郑王朱常浔等悉数到场,李如松甚至特意从天津水师大营赶回。与这些支持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寥寥无几前来观礼的朝臣,以及更多在远处冷眼旁观、或干脆称病不来的旧派官员。
沈云漪作为书院总裁,身着特制的藏青色院士服,站在书院大门前临时搭建的木台上。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明亮而坚定的眼眸。她看着台下——前面几排是格物院原有的骨干和从各地选拔、通过考核的第一批一百二十名新生,他们脸上带着好奇、兴奋与对未来的憧憬;后面则是被“邀请”来的国子监祭酒、翰林学士等人,他们或面无表情,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诮。
“夫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沈云漪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她没有引用艰深的经典,而是从《大学》开篇讲起,将“格物”重新阐释为探究万物规律、验证知识真伪的实践之道,“今日书院所立,非为标新立异,乃是为补圣学之阙,应时势之需。天文地理、数算格致、机械制造,乃至农桑水利,凡有益于国计民生者,皆为我等探究之学问……”
她的演讲不长,却条理分明,将“实学”提升到与“心性之学”同等重要的“经世致用”的高度。台下,新生们听得眼睛发亮,而那些老学究们,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则皱紧了眉头。
典礼结束后,便是书院内部的展示环节。当沈云漪带领众人参观那间拥有大型蒸汽动力机床、精密测量仪器的“机械工坊”,以及摆放着地球仪、望远镜、化学实验器具的“博物实验室”时,引起的震动远超之前的演讲。
“此物……当真能切削钢铁如泥?”一位被郑王强拉来的老翰林,看着一台正在演示的蒸汽镗床,加工出光滑无比的炮管内壁,忍不住失声惊叹。
“据闻,以此‘千里镜’观天,可见月球环形山,木星亦有卫星环绕?”另一位对西学略有了解的官员,围着那架由利玛窦等人遗留部件组装改进的大型折射望远镜,啧啧称奇。
李如松对这些精巧玩意兴趣不大,却对一间陈列室里展示的、按比例缩小的新式战舰模型产生了浓厚兴趣。“好家伙!这铁甲舰要是真造出来,红毛夷的木头船还不跟纸糊的一样?”他拍着模型,声音洪亮,引得众人侧目。
林昭没有过多参与讨论,他默默观察着众人的反应。他看到了一些顽固者眼中的不屑与排斥,但也捕捉到了一些人,尤其是年轻一些的官员和那些被“请”来的国子监监生眼中,闪烁的好奇与震撼。他知道,思想的坚冰,需要一点一滴地去融化。格物书院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言和持续的力量。
然而,旧势力的反击来得更快,也更阴险。
几天后,京城内外开始流传起一些针对格物书院和沈云漪个人的流言蜚语。有说书院里进行的实验“亵渎鬼神”,用雷电(指电学实验)模仿天威;有说沈云漪一介女流,抛头露面,执掌书院,“牝鸡司晨”,有违妇道;更恶毒的是,有人翻出沈云漪曾与西洋传教士利玛窦交往的旧事,含沙射影地暗示她“通夷”,其学问乃是“西洋邪术”。
这些流言在市井间传播,虽未形成滔天巨浪,却如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书院和沈云漪的声誉。甚至有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受到蛊惑,跑到书院外围指指点点。
沈云漪对此表现得异常平静。她只是下令加强书院守卫,继续专注于教学与研究,并亲自带领学生,在书院旁开辟了一块试验田,推广格物院培育的新式粮种和农具,用实实在在的增产效果,来回击“亵渎鬼神”的污蔑。
林昭则采取了更直接的手段。他授意刚刚组建、由格物院技术支持的情报部门,暗中查访流言源头。很快,线索指向了南京那道上“万言书”的几位幕后策划者,以及北京城内几个与旧漕运利益集团关系密切的文人清客。
“要不要抓几个,杀鸡儆猴?”周铁鹰请示。
林昭摇了摇头:“堵不如疏。他们怕的,是格物之学动摇他们的根本。那我们就让他们更怕一些。”他下令,以总理事务衙门的名义,发布一系列面向社会的“悬赏求解”公告,内容涉及改进纺织效率、优化高炉炼铁、精准测绘地图、乃至防治天花等具体技术难题,并承诺重金奖励解决者,无论出身。“要让天下人看到,格物之学,能解决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能创造他们无法想象的财富。”
与此同时,一场无声的较量也在高层展开。郑王朱常浔利用其宗室身份和在士林中的清望,频频拜访一些持中立或观望态度的老臣,向他们展示铁路带来的便利、新式农具提升的效率,甚至邀请他们观看了一场由格物书院学生进行的、公开的化学实验演示。缓慢地,争取着一些理解和支持。
而李如松,则在一次觐见年轻皇帝时,看似无意地提起:“陛下,老臣在东南打仗时,亲眼见那红毛夷炮利船坚。若非格物院造出的‘水底龙王炮’和‘神火飞鸦’,不知要多死多少我大明儿郎。这学问,关键时刻,是真能救国的啊!” 他不懂太多大道理,但他用最朴素的战功和鲜血,为格物院的价值做了注脚。
压力之下,暗流依旧汹涌,但格物书院这株幼苗,却在风雨中顽强地扎下了根。第一批新生开始了他们迥异于传统教育的课程,机械的轰鸣、化学试剂的味道、数学公式的推演,构成了他们崭新的日常。偶尔,会有胆大的国子监学生,偷偷跑来书院外围,好奇地张望那片被传言笼罩的“禁地”。
改变在悄然发生。虽然缓慢,虽然伴随着无数的杂音与阻力,但新学的曙光,已然刺破了传统厚重的云层,投下了第一缕微弱却不可逆转的光芒。这光芒照亮了书院内那些年轻而专注的脸庞,也隐隐勾勒出一个即将被钢铁、知识与蒸汽重新塑造的帝国轮廓。而在遥远的海平面上,来自西方的挑战者,正耐心等待着下一次机会。时代的浪潮,从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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