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仙阁矗立于万丈祥云之巅,碧瓦飞甍,玉阶丹墀,通体由无瑕白玉与温润的九天灵玉筑成,萦绕着不绝如缕的仙霭清辉。阁外虹桥卧波,连接着悬浮于云海间的各处亭台楼阁;阁内宽敞明净,雕梁画栋间流淌着柔和而充沛的仙灵之气,吸一口便觉神清气爽,涤魂荡魄。此处专为接待四方赴会的仙官,早已是仙影幢幢,瑞气千条。
谢珩按转轮王所指,按下云头,落于阁前广场。整了整身上的紫色使君官袍,他举步踏入那恢弘的主殿。殿内景象更是非凡,众多仙官已然抵达,或三五成群,叙话寒暄,声如珠玉;或独自凭栏,远眺那瑶池方向蒸腾的万千霞光;或静坐品茗,身前玉案上摆放着仙果琼浆。这些仙神,有的道骨仙风,长髯垂胸;有的宝相庄严,周身佛光隐现;有的英武凛然,甲胄鲜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仙光瑞霭或强或弱,交织成一片绚烂的光海,彰显着各自不凡的品阶与深厚的修为。
谢珩这一身七品使君袍服在此间虽不算扎眼,但他那鹤发童颜的独特样貌,以及全然陌生的气息,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引来了诸多探寻的目光。蟠桃盛会千年一启,与会者多是旧识,即便不甚相熟,也大抵混了个脸熟。如谢珩这般彻头彻尾的“新面孔”,实属罕见。低语声与好奇的打量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虽无恶意,却也让谢珩感到些许无形的压力,仿佛独自一人置身于星河璀璨的夜空之下。
他正欲寻个不起眼的角落暂避,等待转轮王归来,却见一位身着明红色锦绣曳地长裙的女仙,面带温煦如春阳的笑意,步履从容地向他走来。这女仙容貌端丽雍容,眉宇间蕴藏着浩渺烟波般的慈悲与宽广,周身隐隐有潮汐起伏之声相伴,清澈的眼眸仿佛能映照出万里海疆的壮阔。
“这位仙友似乎面生得紧,可是初次受邀,赴这瑶池胜会?”女仙开口,声音温婉柔和,似海风拂过琴弦,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谢珩不敢怠慢,立刻躬身,执礼甚恭:“在下谢珩,新任忘川使君,确是蒙天恩浩荡,初次得赴盛会。不知仙驾尊讳……?”
女仙微微一笑,还了半礼,态度亲切自然:“原来是谢使君。本座妈祖,司掌海上救渡、护航庇民之职。”
妈祖!谢珩心中一震,肃然起敬。这位不仅是人间沿海万民景仰、香火鼎盛的海神娘娘,更听闻是那位游戏红尘、神通广大的赤脚大仙座下高徒,其神职关乎亿兆生灵,品阶远在他这七品忘川使君之上。他态度愈发恭敬:“竟是天妃娘娘法驾,谢珩失敬,望乞海涵。”
妈祖轻轻摆手,红裙微漾,带起些许湿润的水灵之气:“使君不必多礼。忘川之名,近来于仙班之中偶有微闻,只知是一处汇聚古今天下人杰魂魄之灵境,玄妙非常。不知使君履新至此,一切可还顺遂?”
见这位地位尊崇的天妃如此平和近人,且主动问起忘川,谢珩心下稍安,便将忘川郡乃阴阳交界处特异之地、专容青史留名之魂灵安栖,以及自己接任使君不过两月有余的情形略述了一遍。妈祖听得极为专注,当闻及忘川竟能容纳不同时代之名士,使其跨越时空相聚时,她那如海般深邃的眼眸中不禁流露出惊异与赞叹之色。
“三界之大,当真无奇不有!竟有此等超脱轮回、延续文华之妙境,令人神往。”妈祖由衷感慨,随即也以分享见闻的姿态,向谢珩说起了一些海上轶事。或是某次平息千里风涛的艰辛,言语间透出对生灵的慈悲;或是讲述一些淳朴渔家虔诚信仰带来的温暖瞬间,语调轻松而充满人情味。她言辞恳切,神态平和,毫无上位仙神的架子,让谢珩渐渐放松了初时的拘谨。
投桃报李,谢珩也拣选了几件忘川名士间的趣闻娓娓道来。并未提及具体名讳,只说是某位嗜好庖厨的文士钻研新菜,屡败屡战,弄得居所时而有奇异香气兼带焦糊之味冲天;又或是两位生前有隙的豪杰,如今却在棋枰之上争执规则,引得众人围观调侃。他描述得生动有趣,妈祖听得津津有味,不时以袖掩唇,发出清悦的笑声,周遭那庄严的仙家氛围似乎也因此染上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暖意。
二人这番交谈,时间虽不算长,但在周遭皆是陌生大仙的环境中,妈祖的主动示好与温和态度,无疑给了谢珩莫大的安慰与支持。然而,他们这边相谈甚欢的景象,自然也落入了殿内其他仙官的眼中。能得妈祖如此青睐,这新来的忘川使君是何来头?好奇之心更盛。
待妈祖与谢珩语毕,含笑示意后,翩然转身走向几位相熟的水部仙官时,那些原本还在观望、或是自持身份未曾上前的一众仙官,便也按捺不住,纷纷举步围拢了过来。
霎时间,香风袭人,仙光耀目,将谢珩围在了中心。当先一位女仙,身着素雅清冷的月白宫装,青丝如瀑,仅以一支玉簪松松挽就,容颜绝俗,气质高华孤洁,周身仿佛凝聚了九天月华之精粹,令人不敢逼视,正是广寒宫主嫦娥。她身侧跟着数位身着七彩霓裳、容颜娇艳明媚的仙女,衣袂飘飘,环佩叮咚,乃是玉帝膝下最为活泼的七仙女。她们好奇地打量着谢珩,美眸流转,窃窃私语,如同百花丛中嬉戏的灵雀。
另一边,一位身形矫健、面容俊秀中带着几分顽劣的少年神将,身着红绫,脚踏风火轮,颈套乾坤圈,混天绫无风自动,他不耐烦地拽着一位身着金甲、面容威严、手托玲珑宝塔的中年神将挤进人群,正是三坛海会大神哪吒与其父托塔天王李靖。哪吒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好奇,而李靖则面带无奈,目光中带着审视。
此外,尚有几位气息或浑厚、或凌厉、或缥缈的仙官也聚拢过来,虽未开口,但那目光中的探究之意丝毫不减。被如此之多声名赫赫、地位尊崇的上仙团团围住,各种或清冷、或娇憨、或锐利、或威严的视线聚焦于一身,谢珩只觉得方才与妈祖交谈时的那点从容顷刻间烟消云散,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饶是他心性沉稳,此刻也不禁感到呼吸微窒,心头罕见地涌起几分无措与紧张。
“嘿!新来的!”哪吒性子最是急躁,率先开口,声音清亮如磬,“你就是那个什么忘川的官儿?听说你那地方专收死后的魂灵?可有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或者厉害的角色?”他摩挲着乾坤圈,一副恨不得立刻去忘川探险的模样。
李靖眉头紧锁,沉声喝道:“吒儿!休得胡言!冲撞了仙友!”随即转向谢珩,抱拳一礼,声如洪钟,“谢使君,小儿顽劣,口无遮拦,万望勿怪。”
嫦娥仙子微微颔首,清越的声音如同月下寒泉流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谢使君,方才偶闻天妃提及,忘川竟能汇聚千古英魂于一域,不受时空所限,不知是何等光景?可感寂寥?”她的问题总是带着月宫特有的清冷与深邃。
七仙女们则更是活泼,你一言我一语,声音清脆悦耳:
“是呀是呀,谢使君,你们那里可有仙乐妙舞?”
“有名士擅长丹青笔墨吗?可否为我们姐妹画幅画像?”
“忘川的景色,可与天庭不同?”
面对这连珠炮似的问题,来自不同方向,谢珩只得强自镇定,打起十二分精神,斟酌着字句,一一谨慎回应。他言辞愈发谦逊,只反复强调忘川乃是一处供名士魂灵安栖、延续其志趣才学的特异之地,对于名士的具体身份、过往事迹以及忘川内部的具体事务,皆以“涉及魂灵私隐,不便详述”或“郡内琐事,不足挂齿”为由,含糊带过。
他这般守口如瓶、谨守分寸的态度,虽未能完全满足众仙,尤其是哪吒那旺盛的好奇心,却也让李靖、嫦娥等沉稳之辈微微颔首,觉此子虽新晋,倒也知进退,懂规矩。哪吒撇了撇嘴,显然觉得无趣,嘀咕着:“真是的,问啥都不说,没劲得很。”嫦娥见状,冰雪聪明,知他必有难处或规矩约束,便也不再深究,只是那双清冷明澈的眸子,依旧在谢珩身上停留片刻,似要看出些端倪。
谢珩感到额角似有微汗渗出,深知在此地多留一刻,便多一分言多必失的风险。面对这些修行千年万载、神通广大的仙神,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和资历,实在如同萤火之于皓月。他寻得众仙问话的一个间隙,再次拱手,面向四周,朗声道:“诸位仙上垂询,谢珩感激不尽。只是在下初登天界,还需至迎仙阁司案处登记仙箓,核实身份,暂且失陪,望请恕罪。”
众仙见他抬出公务规程,倒也合情合理,不好再行阻拦。谢珩这才得以从那人圈中脱身,几乎是步履稍显急促地按照指引,穿过几道回廊,找到了分配给自己暂歇的那处清静小院。
院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无数探究的目光,谢珩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然而,他这口气还未完全松下来,便见院中那株枝叶婆娑、散发着莹莹清辉的仙植之下,转轮王那熟悉的高大身影正负手而立,不知已等候了多久。
“看来谢使君这忘川之主,初临天阙,便已是锋芒难掩,备受瞩目啊。”转轮王缓缓转过身,那张古拙的脸上,极难得地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淡淡笑意,显然,方才主殿之内那番“盛况”,并未逃过他这位阎罗王的感知。
谢珩闻言,不禁面露苦笑,再次拱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自嘲:“王爷就莫要取笑在下了。实在是……猝不及防,险些招架不住。这天庭仙班,果然非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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