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之事,虽已暂告段落,但那萦绕于其魂、几乎将其彻底侵蚀的浓烈怨念,以及潜藏其后、狡诈阴险的鬼王残影,却在谢珩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此事绝非孤例,鬼王的活动似乎愈发频繁与隐秘,其目的究竟为何?它对忘川,对这轮回超脱之地的威胁,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种种疑虑与日渐增加的压力,让谢珩无法安坐于桃源居内。在处理完积压的日常公务后,他吩咐了墨羽几句,便独自一人,再次踏上了前往酆都的路途。
穿过那界限分明、气息迥异的阴阳交界,周遭的光线骤然变得幽邃,属于忘川的微紫天光被酆都特有的、仿佛永恒黄昏般的色调所取代。肃穆、威严、秩序井然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往来巡逻的鬼差神色冷峻,见到谢珩,皆躬身行礼,无声地让开道路。
步入那气势恢宏、仿佛能镇压一切幽冥的酆都大殿,只见酆都帝君依旧端坐于上方,周身笼罩在朦胧的幽冥之气中,威严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对于谢珩的突然造访,他那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
“谢珩,”帝君的声音低沉,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天然的威压,“今日并非例行禀报之期,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谢珩上前,恭敬行礼,随后从袖中取出一枚凝练着淡淡紫光的玉简,双手呈上:“启禀帝君,近日忘川接引名士,屡有异状。尤以战国名士屈原降临之时,怨念冲天,几近失控。经晚辈探查,其根源,乃是被潜伏于轮回间隙的鬼王残影蛊惑、放大所致。此玉简内,记录了晚辈近期整理的有关鬼王异常活动的诸多迹象与分析,请帝君过目。”
酆都帝君闻言,眉峰微不可察地蹙起。他伸手虚引,那枚玉简便轻飘飘地飞入他手中。他并未立刻查看,而是目光锐利地看向谢珩:“你特意为此而来,想必不止是呈报此事这般简单。有何疑问,直言无妨。”
谢珩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坦然中带着凝重:“晚辈确有一事不明,萦绕心头已久。这鬼王,究竟是何来历?其力量属性诡异莫测,专擅蛊惑人心,放大执念怨愤。晚辈翻阅诸多古籍典藏,对其跟脚记载皆语焉不详。更重要的是,它为何会被封印于忘川之下?忘川乃超脱轮回、接引英魂之地,将此等凶物镇压于此,岂非……险之又险?”
这是他长久以来的疑惑。忘川看似祥和,实则暗流汹涌,根源似乎都与这被封印的鬼王息息相关。
酆都帝君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手中那枚记载着鬼王近期活动的玉简,神识沉入,快速浏览着其中的内容。随着阅读,他周身那本就沉凝的气息,似乎又厚重了几分。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极为久远的年代。
“你的疑问,关乎一段被刻意尘封的古史。”帝君的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沧桑,“鬼王……其存在的岁月,远比你所知的要古老。它并非后天生灵修炼而成,其诞生,可追溯至太上道祖显化,阐扬大道之初,与诸多先天神圣,处于同一时期。”
谢珩心中一震,与太上道祖同一时期?那是何等遥远的过去!
“那时,尚属神纪,天地规则与今不同,诸神行走于大地,法则显化。”帝君继续述说,语气沉凝,“而鬼王的出现,极其突兀,仿佛是从宇宙至暗面凝结而出的负面意志聚合体,其本身便是‘混乱’、‘侵蚀’、‘堕落’的化身。它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最擅长的,便是窥探生灵内心最细微的缝隙,播撒怀疑、恐惧与怨恨的种子,引动心魔,扭曲意志。”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谢珩更为震惊的秘辛:“甚至……上古天皇伏羲氏,晚年入魔,亦是如此。”
谢珩听得心潮起伏。连伏羲都遭其毒手?这鬼王的可怕,远超他的想象!
“及至后来,鬼王力量愈发膨胀,其存在本身已严重威胁三界平衡,乃至大道根基。”酆都帝君的声音愈发低沉,仿佛承载着那段岁月的沉重,“彼时,朕与玉皇大帝、瑶池金母,察觉事态危急,已非寻常手段所能遏制。不得已,三人联手,调动天庭与幽冥之本源力量,布下《三才镇魔寰宇大阵》。”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那绝非轻松的战斗:“那一战,打得星河倒悬,法则崩裂。鬼王虽无固定形态,但其力量浩瀚如渊,分化出的魔念几乎渗透三界每一个角落。它能轻易引动天神心中权欲,诱发凡人骨子里贪婪,甚至让草木生灵都滋生怨毒。朕执掌幽冥,镇其魂煞;玉帝统御诸天,定其秩序;王母调和阴阳,化其戾气。三人倾尽全力,耗损本源仙力近乎过半,方才将其主体意识与绝大部分力量,强行剥离、压缩,最终……封印。”
他的目光落回谢珩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而封印之地,经过再三推演,选定了那时尚属三界缝隙、法则相对独立且稳固的……忘川河底深处。”
谢珩恍然,原来如此!他之前只知鬼王被封印于忘川之下,却不知其中还有这等惊心动魄的缘由。
“划忘川河为郡,立桃源居为枢机,接引千古名士,”帝君继续说道,解开了谢珩另一个疑惑,“其一,固然是为了延续文明薪火,予英魂解脱。其二,亦是借重这些名士本身所携的、凝聚了时代气运与众生信念的‘灵韵’,以其为基,构筑一道无形的、持续加固封印的‘万灵守护屏障’。名士之志、之情、之念,其纯粹与强大,本身便是对鬼王那种混乱负面力量的最好克制。”
“然而,”帝君话锋一转,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奈,“凡事有利必有弊。名士初临忘川,跨越轮回壁垒之时,其魂灵与忘川法则融合,会产生强烈的能量异象。这股异象能量,在某种程度上,又会冲击到深处河底的封印结构,造成极其细微的松动。这,便给了被镇压的鬼王一丝可乘之机。它能趁机逸散出极其微弱的残影或意念,依附于那些内心执念深重、或情绪剧烈波动的名士身上,潜移默化地进行蛊惑与侵蚀,如同寄生。屈原,便是因此中招。”
谢珩终于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忘川的存在,既是为了守护封印,其运作本身却又会带来风险,形成了一个微妙而危险的平衡。
他想起自己之前的经历,不由得苦笑道:“帝君明鉴。上次始皇嬴政降临,其魂灵蕴含的帝气与忘川法则碰撞,引发的异象能量尤为剧烈,晚辈当时竭力疏导维稳,仍被那逸散的能量波及,一度跌入凡世,险些难以维系忘川稳定。如今鬼王活动似有加剧之势,晚辈……实感有些力不从心。”
这并非推脱之词,而是切实的感受。管理忘川已是不易,还要时刻提防鬼王作祟,应对名士降临带来的能量冲击,他一人之力,确有其极限。
酆都帝君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他内心的压力与坚持。良久,他缓缓开口道:“你的付出与艰难,朕已知晓。忘川郡守之职,责任重大,非常人所能胜任。你能维系至今,已属不易。”
说着,他抬起手,掌心之上幽冥之气汇聚,光芒闪烁间,一套折叠整齐的衣物凭空出现。那并非凡间织物,亦非寻常仙家宝衣。其色如深夜之海,是一种沉静的墨蓝,布料上隐隐有暗金色的流纹闪烁,如同周天星斗运行轨迹,又似某种玄奥的符文若隐若现。整体形制仍是官袍样式,却更显庄重与神秘。
“此乃‘镇魂守心袍’。”帝君将官服递向谢珩,“乃采集九幽玄冥之气,辅以周天星辰之光,由天庭织女府耗时千年织就。穿着此袍,可极大增强你对仙力的掌控与凝聚,更能稳固心神,抵御外邪侵扰,对于鬼王那等惑心之术,有天然的克制之效。”
谢珩双手接过,触手冰凉,却有一股温润厚重的力量隐隐传来,与他自身的仙力产生奇妙的共鸣。
“此外,”帝君看着他,语气郑重,“此袍最重要的一项能力,便是能助你汲取忘川名士们无形中散发的‘香火之力’。”
“香火之力?”谢珩一怔。
“并非人间寺庙那种具象的香火供奉。”帝君解释道,“名士于此地延续志趣,钻研学问,演武操练,畅谈古今……他们在此地留下的每一个足迹,产生的每一分感悟,引发的每一次共鸣,其精神意念与忘川交融,都会自然衍生出一种纯净而强大的精神能量,这便是属于忘川名士独特的‘香火力’。它代表着他们对这片土地的认同、眷恋与‘存在’的印记。你身为忘川使君,维系此地运转,引导他们新生,自然有资格,也有责任,引导、汇聚并运用这份力量。”
帝君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励:“借助此袍,你可将这份源于名士们的信念之力,转化为强化自身、稳固忘川、乃至加固封印的源泉。名士愈多,志趣愈昂,忘川愈是兴盛,你能调动的力量便愈强。这,亦是当初设立忘川郡时,预留的后手之一。”
谢珩握着手中沉甸甸的墨蓝官袍,心中震撼不已。这不仅是一件法宝,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与信任。
“谢珩,”酆都帝君最后宣布,声音威严而肯定,“你接任忘川郡守以来,兢兢业业,屡次化解危机,功绩卓着。为表褒奖,亦为助你应对未来之挑战,自即日起,擢升你仙阶,由七品仙官,晋升为六品仙官!望你不负此袍,不负此职,不负忘川!”
六品仙官!虽然品阶提升看似不高,但在天庭森严的等级体系中,每一品的晋升都意味着地位、权限和所能调动资源的大幅提升。更重要的是,这代表了酆都帝君乃至天庭对其工作的认可与支持。
谢珩压下心中的波澜,躬身深深一礼,声音坚定:“谢帝君恩典!谢珩必当竭尽全力,守护忘川,维系平衡,不负帝君所托!”
“去吧。”酆都帝君挥了挥手,“忘川还需你坐镇。记住,你并非独自一人。”
谢珩再次行礼,随后捧着那套象征着晋升与更大责任的墨蓝色六品仙官官服,转身离开了酆都大殿。步伐依旧沉稳,但心中却已燃起新的斗志。有了帝君的明确支持,有了这身官袍助力,更重要的是,明确了可以借助名士们的力量……对于未来可能与鬼王展开的更为激烈的较量,他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返回忘川的路上,他看着手中官袍上流动的暗金纹路,仿佛看到了无数名士在忘川活跃的身影。他们的才华,他们的情感,他们的存在本身,或许,才是对抗那古老黑暗的真正希望之光。而他,将是引导这光芒,汇聚成炬的持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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