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馆内赵云与辛弃疾那场未竟的切磋余韵尚存,忘川的日常依旧在各自的轨迹上缓缓流淌。谢珩刚将一批新整理出的、关于汉代西域风物的典籍归档至三世楼,心神便是一动,感应到九泉之井方向再次传来了接引的波动。
他一步踏出,身影已至井畔。此番异象不似赵云降临时的龙吟清越,亦非荆轲高渐离的悲凉萧瑟,那井口氤氲的光华中,透出的是一种沉凝、厚重,又带着几分神秘与炽烈交织的气息,仿佛地底奔涌的矿脉与人间烟火的精明计算融合在了一起。
光华渐敛,一位女子的身影清晰地显现出来。
她约莫三十许岁的模样,身着一袭质地精良、色泽沉郁的暗红色曲裾长裙,裙摆以更深的丝线绣着繁复而古朴的卷云与瑞兽纹样,虽无过多珠宝点缀,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华贵气度。她的容貌并非倾国倾城的柔媚,而是眉宇疏朗,鼻梁挺秀,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眸光流转间,带着一种久经商海、洞察世情的精明与锐利,以及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从容。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她白皙的左眼下方,恰到好处地点缀着一颗小小的、颜色殷红的朱砂痣,如同雪地里落下的唯一一片红梅瓣,为她平添了几分神秘与独特的风情。
谢珩正待上前执礼,询问来者身份,一个清越中带着几分急切与警惕的少年嗓音突兀地自旁边响起:
“且慢!”
话音未落,只见身着素雅青衫、作十五六岁少年打扮的范蠡,不知何时竟已出现在九泉之井旁,他原本总是挂着精明算计笑容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罕见的凝重,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如同发现了天敌的幼豹,死死地盯着刚刚降临的红裙美妇。他几乎是凭借着某种商海浮沉千年锤炼出的本能,瞬间就察觉到了这位新来者身上那股同类的、且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谢珩见到范蠡如此大的反应,再结合这美妇的衣着气度,以及那股沉凝厚重、隐隐与矿业相关的独特气息,一个在历史上同样以经商致富、且时代地域皆吻合的传奇女性名字,瞬间跃入他的脑海。
果然,那红裙美妇对于范蠡充满敌意的目光恍若未觉,她先是悠然自得地环顾了一下忘川奇异的景致,目光在那些萦绕着前世光晕的建筑与魂灵身上扫过,最终,那双精明的凤眼落在了范蠡与谢珩身上,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既不失礼又带着强烈自信的笑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二人耳中:
“此地便是忘川?果然玄妙。妾身初来乍到,别无他长,唯对货殖之道略通一二。观此间气象,生灵汇聚,需求必多。不知使君可否允准,容妾身在此开设一爿商铺,聊以立足,亦方便诸位邻里?”
她的目标明确,开口便是经商,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开设商铺是天经地义之事。
范蠡闻言,脸上那抹惯常的、仿佛能融化一切坚冰的灿烂笑容重新浮现,只是这笑容里,多了几分针锋相对的意味。他上前一步,对着美妇拱了拱手,姿态潇洒,言辞却寸步不让:“这位夫人有礼了。夫人欲行商贾,本是美事。不过,实在不巧,这忘川之地,百业待兴,商铺嘛……目前只需一家便足以周转。更不巧的是,这一家商铺,正好是在下经营的‘通衢宝阁’。夫人若是需要采买些什么奇珍异宝,或是有什么稀罕物什想要寄售,尽管来寻范某,价格定然公道。”他话语里的“只需一家”、“正好是鄙号”,将独占市场的意图表露无遗。
红裙美妇听完,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轻笑了起来,眼下的那颗朱砂痣随着她的笑意微微一动,更显风情万种。她看着范蠡,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他少年外表的伪装,直抵那千年商圣的灵魂深处。
“范少伯先生,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她直接点破了范蠡的身份,语气从容,“既然忘川已有宝阁,妾身自然不好另起炉灶,徒增纷扰。不过……”她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让范蠡和谢珩都微微一愣的建议,“妾身可否……加盟贵号?与少伯先生一同经营这通衢宝阁?妾身别无所长,唯有些许积累的货殖经验,与……或许能补足宝阁目前所缺的一些门路与资源。”
“加盟?”范蠡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但其含义不言自明。他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更加锐利:“夫人倒是好想法。不过,我范蠡经商,向来独来独往,不喜与人合作。夫人想要加盟,总得拿出些……让范某无法拒绝的理由才是。”他这是摆明了要掂量对方的斤两。
红裙美妇似乎早已料到范蠡会如此说,她丝毫不慌,纤纤玉指轻轻理了理袖口,语气平淡,却抛出了一个重磅筹码:“少伯先生经营宝阁,神通广大,天上地下奇珍皆可寻得。然而,妾身观忘川名士,多有眷恋故国风物、怀念生前所用之物者。先生可知,战国末期至秦朝一统,巴蜀之地,乃至关中、荆楚,最负盛名的丹砂、水银、朱漆、乃至某些失传的青铜冶炼秘法,其最大的源头在何处?”她微微停顿,凤目中闪过一丝傲然,“不巧,妾身家族,世代经营于此,手中恰好掌握着几条最为核心的矿脉渠道与工艺秘方。若得妾身加盟,宝阁便可稳定供应品质最佳的巴蜀丹砂以供绘画炼丹,提供永不褪色的极品朱漆以饰器物殿宇,甚至……能弄到一些早已被朝廷列为禁品、外界绝难寻获的稀有矿产与合金配方。不知这个理由,可否让少伯先生……稍稍考虑一下合作的可能?”
她的话语如同涓涓细流,却每一个字都敲在范蠡的心坎上。范蠡的精明,在于他瞬间就判断出,这妇人所言非虚!巴蜀丹砂、极品朱漆、稀有矿产、禁方合金……这些正是他目前“通衢宝阁”货源中相对薄弱甚至空白的环节!尤其是那些与先秦、秦汉时期紧密相关的特殊资源,对于满足嬴政、刘彻、乃至李世民等帝王的潜在需求,对于吸引干将莫邪这类匠神,都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这不仅仅是利润,更是巩固宝阁在忘川绝对垄断地位的关键拼图!
范蠡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灿烂,只是这次,灿烂中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与不得不妥协的无奈。他深吸一口气,抚掌笑道:“夫人好手段!句句切中要害。罢了罢了,我范蠡经商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货源’逼得不得不合作。夫人这个‘加盟’,范某……应下了!”
谢珩在一旁,将这场没有硝烟的商业交锋尽收眼底,心中亦是暗叹这两位商业奇才的敏锐与果决。见二人已初步达成协议,他这才上前,取出风华录,温言道:“二位既已商定,自是好事。还请夫人留名。”
红裙美妇对着谢珩盈盈一礼,然后伸出保养得宜的手,以指代笔,在录册上留下了笔迹端庄大气、却又隐隐透出金石之气的两个字——巴清。
正是那位史载因开采丹砂矿而富甲天下、礼抗万乘、名显诸侯,甚至连秦始皇都对其以礼相待的巴蜀寡妇——清!
录名既毕,范蠡立刻换上了一副热情洋溢的面孔,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从未发生过,他对谢珩道:“使君,既然已是一家人,那便由我带着清夫人熟悉一下忘川环境,尤其是去咱们的通衢宝阁看看。至于这商铺合营的相关手续文书,恐怕还得劳烦使君跑一趟酆都,寻秦广王办理一下备案交割。”
谢珩看着瞬间进入角色、反客为主的范蠡,又看了看一旁气定神闲、已然将自己视为宝阁一份子的巴清,只得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这两位,一个精于计算无孔不入,一个手握资源步步为营,凑在一起,真不知会把忘川的商业格局搅动成何等模样。
“也罢,二位且先熟悉环境,谢某这便去酆都办理手续。”他对着巴清微微颔首,身形便化作一道幽光,穿越阴阳界限,前往那执掌轮回的酆都大殿。
寻到主事的秦广王,说明来意。秦广王听闻忘川新增一位以经商着称的名士,且要与范蠡合营,那威严的面容上也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显然对那位少年商圣的“扩张”能力亦是有所耳闻。手续办理得颇为顺利,无非是确认巴清身份,登记在册,划定权责。
待谢珩返回忘川,寻至通衢宝阁时,只见范蠡正口若悬河地向巴清介绍着宝阁内琳琅满目的“月华丝”、“星辰金沙”、“幽冥暖玉”等奇珍,而巴清则神情专注,不时提出一些关于成本、库存、客户群体的问题,句句切中经营要害。
见谢珩回来,巴清转身,再次对谢珩施礼:“有劳使君奔波。”
谢珩将酆都备案的文书凭证交予她,微笑道:“清夫人不必客气,手续已备妥。自此,忘川通衢宝阁,便有两位老板了。望二位通力合作,惠及忘川众生。”
巴清接过文书,与范蠡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闪过一丝心照不宣的光芒。范蠡笑道:“使君放心,有清夫人加盟,咱们这通衢宝阁,定能更上一层楼!”
自此,忘川那家本就生意兴隆、无所不包的通衢宝阁,招牌虽未更改,内里却悄然多了一位眼带朱砂痣、手握巴蜀珍稀资源的老板娘。可以想见,在范蠡那通天的手段与巴清那深厚的根基结合之下,这忘川的市集,恐怕要更加风起云涌,热闹非凡了。而谢珩,则默默做好了应对更多“商业奇谭”的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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