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殿的漂流并未因内患的解决而变得轻松。宏大意念播报的“外部规则锚点信号”,如同在寂静深海中亮起的数盏探灯,昭示着追踪者从未放弃。
“织网的高频秩序探测波……”顾怀远盘坐在核心结构旁,一边调息恢复,一边分析着星殿提供的信号特征,“冰冷、持续、覆盖式扫描,是李巡界使的风格,他们果然还在搜寻我们和星殿的下落。”
林星语正在帮助阿木稳定刚才过度消耗的力量,闻言抬起苍白的脸:“未知源的周期性规则扰动……波动特征阴冷滑腻,带着刻意隐藏的恶意,是胡七爷。他埋下的暗手虽然被门扉爆炸波及,但显然有后招,一直在试图重新定位我们。”
阿木已经能自行运转新生力量恢复,他看向顾怀远,眼中带着一丝后怕和坚定:“那‘深潜者’的地脉共鸣标记呢?墨老前辈他们……是友军吗?”
“信号稳定、温和,更像是……一个路标,或者说,一个善意的‘提醒’。”顾怀远沉思道,“墨老可能预见到了星殿漂流的情形,留下了某种只有特定方法才能感应到的地脉标记,为我们指引可能的安全区域,或者提醒我们避开某些危险。但这也意味着,深潜者也无法确定我们的具体位置,只能留下大范围的标记。”
情况很复杂。他们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失控的潜艇,后方有紧追不舍的驱逐舰(织网),侧翼有鬼魅般的潜艇(胡七爷),远方则有微弱的灯塔信号(深潜者)。而星殿本身,因为修复了“净噬核心”,能量循环改善,稳定性增加,反而导致漂流轨迹受到这些外部信号的微弱引力影响,正在发生不易察觉的偏转。
“星殿在被动朝信号复合区域漂移。”顾怀远总结道,“这不是好事。那个区域很可能已经成为三方势力关注的焦点,甚至是预设的战场或陷阱。我们必须想办法获得更多主动权,至少,要弄清楚我们正在漂向哪里,以及……如何应对。”
接下来的几天,漂流依旧,但三人的心态和行动已完全不同。
顾怀远将大部分时间投入到对星殿“导航”或“驱动”相关残存功能的研究中。他通过“火种”与核心结构的深层连接,结合自己之前获取的规则库知识,试图理解星殿的漂流机制,看是否存在手动干预、改变轨迹,甚至加速、减速的可能。这是一项极其精细和危险的工作,稍有不慎就可能破坏星殿脆弱的平衡。
林星语则专注于利用“星契”的超凡感知,配合星殿对外部信号的接收,尝试绘制一幅更精确的“信号地图”。她不仅要区分三种主要信号,还要留意星殿漂流轨迹的细微变化,以及光罩外混沌乱流中偶尔出现的、可能代表其他危险或机遇的规则异常点。她的记录本(由星辉临时凝成)上,逐渐勾勒出复杂的轨迹线和信号强度变化曲线。
阿木的进步最为明显。经历了下层空间的实战和随后的高强度恢复,他对自身新生力量的掌控越发纯熟。他已经能够较为稳定地将一小部分银白“秩序”或暗红“混沌”力量,转化为淡金色的“调和”之力,虽然转化率和总量依然有限,但这一能力在应对规则冲突和侵蚀时,显示出巨大的潜力。顾怀远开始指导他学习更基础的规则防御和能量疏导技巧,阿木如饥似渴地学习着,眼神中褪去了不少稚嫩,多了几分沉稳。
三人之间的默契也在漂流与一次次的小规模规则扰动应对中(星殿偶尔会擦过混沌乱流中的“暗礁”)日益加深。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规则波动,就能明白彼此的意图。
第七天,顾怀远的研究取得了关键突破。他在核心结构深处,一个近乎废弃的古老协议层中,发现了一段关于“短距规则帆”的模糊记载。这并非真正的帆,而是一种利用星殿外壳特定符文阵列,被动吸收、反射或偏转外部规则流,从而对漂流轨迹进行极其微小调整的技术。调整幅度很小,且需要消耗额外能量,但这是他们目前唯一可能获得的“方向盘”。
几乎同时,林星语也带来了重要发现。
“怀远,阿木,你们看。”她将星辉勾勒出的“信号地图”展现在两人面前。地图显示,代表星殿的“光点”,正沿着一条被混沌乱流包裹的狭窄“通道”缓慢移动。前方不远处,“通道”似乎即将汇入一片相对“开阔”但规则极其紊乱的区域,而三种外部信号源,都隐隐指向那片区域的某个方位。
“这片‘开阔区’的规则读数非常奇怪,”林星语指着那里,星眸中带着忧虑,“充满了一种……惰性的、衰败的、但又异常庞大的规则沉淀感。不像自然形成的乱流区,倒像是……某个巨大规则造物长期沉寂后,散逸出的‘尸骸’领域。”
顾怀远凝视着那片区域,结合星殿反馈的微弱外部环境感知,一个猜测浮上心头:“难道……我们正在漂向某个‘源初’时代遗留下来的、比星殿规模大得多的……废墟?或者战场残骸?”
这个猜测让三人都感到一阵窒息。如果真是那样,那片区域可能蕴藏着“源初”时代更多的秘密,但也必然伴随着难以想象的巨大危险。
“星殿的偏转轨迹,终点似乎就在这片区域的边缘。”林星语补充道,“按照当前速度,大约还需要……二十到三十个星殿日。”
时间,似乎站在他们这边,给了他们准备的机会。但目的地却可能比追踪者更加危险。
“必须尝试干预轨迹。”顾怀远下定决心,“不能被动漂进那片未知的‘坟场’。‘短距规则帆’的启动需要能量,也会暂时加大星殿的能量消耗和规则波动,可能被外部追踪者更清晰地捕捉到。但这是我们摆脱既定路线的唯一机会。”
他看向林星语和阿木:“我需要你们协助。启动‘规则帆’需要同时激活星殿外壳七个特定符文节点,并向核心输入特定频率的协调能量。我一个人无法分心同时完成。星语,你负责用星辉之力精准激活其中三个位于上层的节点。阿木,你负责下层两个节点,用你的调和之力,务必稳定、持续。剩下的两个节点和核心能量输入,我来。”
又是一次需要精密配合的行动。林星语和阿木毫不犹豫地点头。
就在他们准备开始布置时,星殿的宏大意念突然再次响起,但这次带着明显的杂音和断续: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惰性规则沉淀区前沿……地脉空洞……异常规则吸附效应增强……”
“外部信号源‘未知源’扰动强度异常提升……检测到恶意规则编码尝试渗透星殿外壳……”
“外部信号源‘织网’探测波频率变化……转向聚焦……尝试建立初步规则锁定……”
“星殿漂流速度……受前方区域引力影响……正在……被动加快……”
坏消息接踵而至!不仅目的地危险,胡七爷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位置变化,开始更积极地渗透干扰;“织网”也调整了扫描方式,试图锁定他们;而星殿自身,因为靠近那片规则沉淀区,受到引力影响,速度竟然开始不受控制地增加!
“没时间详细布置了!”顾怀远当机立断,“立刻启动‘规则帆’,尝试偏转方向,摆脱加速和可能被锁定的状态!按照刚才的分工,现在就做!”
三人立刻行动起来,分别冲向星殿上层、下层和核心结构旁。顾怀远双手按在核心结构上,全力调动混沌协调之力,按照破解出的古老协议频率,开始向星殿内部能量网络注入特定的驱动指令。
林星语身影如星光闪烁,出现在殿堂穹顶三个不同方位,指尖星辉凝聚,精准地点在墙壁上三个若隐若现的古老符文上。符文被点亮,散发出湛蓝色的微光。
阿木也迅速找到下层的两个节点位置(靠近之前那个“净噬核心”的入口,让他心有余悸),双手按在粗糙的墙壁上,淡金色的调和之力平稳输出,注入符文。
随着七个节点依次被点亮,星殿外壳上,那些原本黯淡的、复杂的纹路开始流淌起微弱的光芒,整个星殿发出低沉的嗡鸣。光罩外,那些原本无序冲刷的混沌乱流,似乎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扰动,开始发生偏转,对星殿的推动力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顾怀远能感觉到,星殿的漂流轨迹开始出现极其微小的调整,正在艰难地试图脱离那条通往规则沉淀区的“通道”。
然而,就在这时——
“警报!检测到恶意规则编码渗透成功!外壳符文阵列局部受到污染!‘规则帆’控制节点丙三、戊一失效!”星殿的意念带着急促的杂音。
位于上层的一个节点和下层的一个节点,光芒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灰黑色的、带着胡七爷特有气息的规则粘稠物,覆盖了符文,并试图向周围蔓延!
“胡七爷!”林星语咬牙,立刻调动星辉之力去净化那个上层被污染的节点,但灰黑物质极其顽固,净化速度缓慢。
下层,阿木面对的节点污染更严重,淡金色力量与灰黑物质接触,发出激烈的对抗声,他脸色涨红,竭力维持,不让污染进一步扩散,但也无力重新点亮节点。
“规则帆”失去两个关键节点,效果大打折扣,轨迹偏转几乎停滞,而星殿向沉淀区加速的趋势却没有停止!
屋漏偏逢连夜雨,星殿意念再次报警:“外部信号源‘织网’……初步规则锁定完成……秩序锚定力场正在生成……尝试拖拽……”
一股冰冷、强大的秩序之力,仿佛无形的钩锁,遥遥搭上了星殿的外壳,开始施加一个向“织网”信号源方向(显然远离沉淀区,但落入他们手中更糟)的拖拽力!
前有规则坟场引力加速,侧有胡七爷渗透破坏,后有“织网”锁链拖拽!星殿瞬间陷入三方角力的漩涡,脆弱的平衡被彻底打破,开始剧烈震颤,光罩明暗不定,内部刚刚修复的地面再次出现裂痕!
“怀远!”林星语急呼。
顾怀远额头冷汗涔涔,同时应对核心驱动、抵抗“织网”拖拽、还要分心思考对策。星殿的能量在疯狂消耗!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一直安静悬浮在核心结构旁的“火种”,突然主动飞离,乳白色的光芒前所未有的炽烈!它没有去攻击任何一方,而是径直飞向了星殿外壳某个特定的、之前未被启动的古老符文阵列区域!
“火种”的光芒注入那片阵列。
下一刻,那片阵列骤然亮起,散发出一种与“火种”同源、却更加古老苍茫的规则波动!
星殿的宏大意念,似乎被这股波动激活了某种更深层的应急协议,用尽力量般播报:
“检测到‘源初’高等权限指令……启动终极应急协议:‘归乡灯塔’……”
“警告:此协议将一次性消耗星殿核心能量储备85%……强行构建短途定向规则跃迁……”
“目标坐标:锁定最近稳定地脉锚点——‘深潜者’标记区域!”
“跃迁准备……3……”
“火种”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底牌!它要消耗星殿绝大部分能量,进行一次赌博式的短途跃迁,目标是深潜者留下的、相对最安全的标记区域!
“星语!阿木!抓住固定物!准备承受跃迁冲击!”顾怀远大吼,同时全力向核心结构输出能量,协助稳定跃迁过程。
林星语和阿木立刻照做。
“……2……1……跃迁启动!”
星殿猛地一震!整个淡蓝色光罩向内坍缩,随即爆发出吞没一切视线的纯白光芒!
在纯白光芒中,星殿仿佛化作了一根离弦的光箭,挣脱了沉淀区引力、挣断了“织网”的秩序锁链、甩开了胡七爷的污染,朝着一个未知但带着墨老气息的坐标,进行了短暂而剧烈的空间跳跃!
星殿之外,遥远虚空。
胡七爷坐在一间充满奇异科技与古典韵味的房间内,面前悬浮的水镜突然炸裂成无数碎片,他脸上的玩味笑容瞬间凝固,化作阴沉。
“竟然……还有这一手?‘归乡灯塔’……看来那‘火种’知道的东西,比我想的还多。”他擦去嘴角一丝因规则反噬溢出的血迹,眼神冰冷,“不过,跃迁消耗巨大,星殿已成强弩之末。墨老头的标记……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转向阴影:“通知下去,目标最后一次出现坐标,在‘潜龙渊’地脉共鸣区附近。让我们的人,还有‘织网’的朋友,都往那边‘聚一聚’吧。最终的好戏,该开场了。”
苗岭,正在修复地脉的墨老似有所感,抬头望向西南天际,手中开裂的藤杖轻轻点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希望那几个孩子,已经准备好了。”
纯白光芒散尽。
顾怀远三人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烈颠簸后,重重摔落在坚实(?)的地面上。
星光地面彻底熄灭,能量帷幕完全消散,头顶的星图化为一片漆黑。只有核心结构还散发着极其微弱的蓝光,以及旁边光芒黯淡到极致的“火种”。星殿的能量储备,果然如提示所言,降到了冰点,绝大部分功能关闭,维生规则场都变得稀薄。
他们挣扎着爬起来,看向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山腹洞穴,空气潮湿,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洞穴顶部有微弱的天光透过缝隙洒下,隐约能听到远处的水流声和鸟鸣。洞穴的岩壁上,有着明显人工开凿、并镶嵌着暗淡晶石的古老纹路,散发着一丝与墨老身上同源的、温和的地脉之力。
他们成功了?跃迁到了深潜者标记的“安全区”?
然而,没等他们松口气,顾怀远的目光骤然凝固在洞穴中央的地面上——
那里,并非岩石,而是一个直径超过十米的、深不见底的规则空洞!空洞边缘光滑,散发着与苗岭门扉爆炸后残留的空洞极其相似、但更加“古老”和“稳固”的虚无气息!
更让人心悸的是,空洞中,正缓缓飘散出丝丝缕缕淡灰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传来低沉、杂乱、仿佛无数人痛苦呓语的回响,以及一种……与星殿下层那个“净噬核心”畸变前有些类似的、纯粹的“净化”与“归寂”欲望。
这不是天然洞穴!这是一个更古老、可能更危险的“地脉空洞”入口!深潜者留下的标记,指向的并非绝对的安全屋,而是一个……需要“镇守”或“警惕”的古老禁地!
他们刚从漂流的星殿中脱身,却又似乎踏入了另一张早已织就的、更大的网中。
洞穴外,隐约传来了不属于自然界的、细微的规则扰动声,正在由远及近。
追兵,或许比他们想象的,来得更快。
(第四百二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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