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绿色的治疗光晕在石室中缓缓流转，如同春日复苏的藤蔓，温柔地缠绕着顾怀远三人伤痕累累的身体。光晕所过之处，外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更深层的规则创伤与本源损耗，则需要时间。
顾怀远是第一个恢复意识的。
眼皮沉重如铁，每一次尝试睁开都伴随着灵魂深处的刺痛。耳边先是模糊的嗡鸣，随后逐渐清晰——是水流轻柔的波动声，岩石深处地脉低沉的脉动，还有……一个平稳而苍老的呼吸。
他猛地睁眼。
身体本能地想要弹起，却被一股柔韧却不可抗拒的力量按回石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皱纹、却眼神清亮如深海寒星的老者面容。老者须发皆白，用一支简朴的木簪束着，身上的麻衣洗得发白，却纤尘不染。
“莫急，孩子。”老者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笃定，“你们伤得很重，尤其是规则层面。‘归墟’的气息几乎蚀穿了你们的本源防御，若不是‘火种’与‘钥匙’的本源庇佑，再加上你们体内那几种特殊力量的相互支撑，此刻早已化为飞灰。”
顾怀远目光迅速扫过四周。这是一间极其简朴的石室，墙壁是天然的海底岩层，镶嵌着几枚散发柔和白光的夜明珠。不远处另外两张石榻上，林星语和阿木仍在昏迷中，但气息平稳，身上同样流转着深绿色的治疗光芒。他自己怀中，那枚钥匙碎片正静静悬浮，散发着温润的七彩光晕，而“火种”则重新隐入体内沉睡，传递出极度疲惫但安稳的脉动。
“您是……墨老？”顾怀远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不确定。眼前的老者与古前辈临终前提到的“墨老”形象重叠，但那种深不可测、仿佛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的气息，远超他的预期。
老者——墨老，微微颔首：“古墨白是我师弟。他传讯说，若有一日，有持‘火种’与特殊印记的年轻人寻来，便意味着最后的时刻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悲恸，“看来，他已经……”
顾怀远沉默点头，将苗岭之后，古前辈陨落、他们闯入归墟、进入逻辑回廊、最终借助回响通道跃迁至此的经过，以最简洁的语言陈述了一遍。他没有隐瞒“织网”大仲裁官的恐怖，也没有掩饰“归墟”已然全面喷发的绝境。
墨老静静地听着，脸上无悲无喜，只有眼中偶尔流转的深沉光芒，显示他内心的波澜。当听到“钥匙碎片”道出关闭“归墟”需要“坐标”、“火种”、“回响”三者合一时，他轻轻叹息一声。
“果然如此……与古籍中最隐秘的记载吻合。”墨老起身，走到石室一面墙壁前，手指看似随意地在几处岩壁上叩击。岩石无声滑开，露出后方一个更加隐秘的、仅容数人站立的小型洞窟。洞窟中央，悬浮着一块残缺的、似玉非玉的古老石板，石板上刻画的并非文字，而是不断流动、变幻的规则光纹。
“这是‘源初’崩解时，坠落此界的另一块碎片所化，我们称之为‘启示石板’。”墨老的声音在狭小洞窟中回荡，带着回音，“它记录的信息更加碎片化，但指向明确。所谓的‘归乡之路’，从来就不是一条让此界生灵返回‘源初’故土的坦途。”
他指向石板上一段尤其复杂的光纹：“根据破译，那更像是一条……‘逃生通道’的建造蓝图和启动钥匙。”
“逃生通道？”顾怀远心头一震。
“没错。”墨老转身，目光如炬地看着顾怀远，“‘源初’崩解并非偶然，背后涉及更高层面的规则冲突与‘修剪’。此界作为接收了多块‘源初’碎片的世界，早已被标记。‘编织者’系统的覆盖只是前奏。当‘变量’积累到一定程度，或者某些关键‘遗物’被触发，便会引动最终的‘净化’机制——也就是‘归墟’的全面激活，或者说，‘大寂灭’。”
“而‘归乡之钥’，实则是启动某个远古‘方舟’或‘跃迁装置’的核心权限碎片。这个装置，很可能就隐藏在‘东海墟’龙脉汇聚点的最深处，或者说……与‘心象之壁’的某个底层漏洞直接相连。只有集齐钥匙碎片，以‘火种’补全其能量，以‘回响’提供稳定的规则共鸣场，才能短暂打开通道，将一部分生灵送离此界，躲避最终的‘净化’。”
残酷的真相如同冰水浇头。他们一直追寻的“归乡之路”，竟是逃离毁灭的船票？那留下的人呢？这个世界呢？
“没有……彻底关闭‘归墟’的方法吗？”顾怀远的声音低沉下去。
墨老沉默良久，缓缓摇头：“‘启示石板’没有记载。或许‘源初’的设计者认为，当‘净化’机制启动，说明这个世界已经‘病入膏肓’，逃离是唯一选择。也或许……彻底关闭的方法，需要付出我们无法想象的代价，甚至需要触及‘编织者’系统真正的核心，那已非人力所能及。”
他顿了顿，看向顾怀远：“古师弟选择相信你们，将‘火种’托付，是因为他在你们身上看到了‘变数’。尤其是你，顾怀远。‘混沌协调’……这是一种即使在‘源初’记载中也极其罕见、甚至被认为不应稳定存在的天赋。它或许无法关闭‘归墟’，但可能会在启动‘方舟’的过程中，创造出其他的……可能性。”
可能性。又是这个词。顾怀远感到肩上的重量沉得让人窒息。
“其他深潜者呢？”他问，“还有这个世界……”
“深潜者内部，早已分裂。”墨老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一部分如古师弟和我，遵循古老训诫，守护遗秘，等待‘钥匙’与契机；一部分被‘第七秘会’侵蚀诱惑，沦为爪牙；还有一部分……或许已暗中投靠‘织网’，寻求在‘新秩序’下的苟活。至于这个世界……”
他走到洞窟边缘，那里有一面光滑如镜的水壁。墨老挥手，水壁上涟漪荡开，显现出外界的景象——并非海底景色，而是一片混乱的、不断闪动的画面：山川崩裂，河流倒灌，城市被灰黑色的雾气吞噬，天空出现不正常的规则裂痕……画面一角，甚至显示出苗岭区域已彻底被恐怖的灰黑潮汐笼罩，那毁灭的规模远超预估。
“‘归墟’喷发比预计更猛烈，范围扩散速度极快。‘织网’启动了某种全球范围的防护屏障，但主要集中在他们的核心控制区及重要设施。”墨老声音凝重，“对于非控制区，他们似乎采取了……选择性放弃。同时，有大规模的能量聚集信号从全球多个‘织网’基地发出，目标指向近地轨道。结合你提到的‘方舟协议’……”
“他们在准备自己的‘方舟’。”顾怀远冰冷地接道，“筛选所谓的‘合格文明’，抛弃其他。”
“正是。”墨老点头，“我们的时间，恐怕比预想的更少。”
就在这时，石室方向传来轻微的呻吟。顾怀远立刻返回，只见林星语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星眸初时有些涣散，但在看到顾怀远的瞬间，立刻凝聚起光彩。
“怀远……”她声音虚弱，却带着如释重负的安心。她想抬手，却乏力。
顾怀远握住她的手，触感冰凉。“没事了，我们暂时安全。这里是墨老前辈的居所。”
林星语的目光转向墨老，微微颔首致意，随即看向仍在昏迷的阿木，眼中担忧不减。
“阿木损耗最大，他强行调和‘归墟’潮汐与规则跃迁的冲突，桥梁本源受损，需要更长时间。”墨老解释道，挥手间又有数道精纯的生机绿光注入阿木体内，“不过他的根基比我想象的稳固，那三色力量自成循环，恢复后或许能更进一步。”
仿佛为了印证墨老的话，阿木体内微弱的三色光华轻轻流转了一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顾怀远和林星语在墨老的帮助下加速恢复。墨老拿出了珍藏的、以古老方剂调配的丹药和地脉灵泉，其效果显着。其间，又有几位深潜者来到石室，都是墨老这一系的坚定成员，有男有女，年纪不一，但眼神中都带着相似的沧桑与坚定。他们得知钥匙碎片找回、顾怀远三人带来的消息后，神色皆无比严峻，但也隐隐燃烧起一丝决绝的希望。
通过交谈，顾怀远和林星语对当前局势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墨老这一系深潜者，在东海墟附近经营这个海底遗迹已超过百年，对龙脉走向、“心象之壁”在此区域的薄弱点研究极深。他们也早已探测到东海墟深处，龙脉汇聚的核心点下方，存在一个巨大而奇异的规则空洞，内部结构复杂无比，与“启示石板”描述的“方舟”位置吻合。但那里被狂暴的龙脉地气、残存的“源初”禁制以及“织网”后期布下的封锁层层包裹，没有“钥匙”和特定条件，根本无法进入，更别说启动。
“现在钥匙碎片已在，火种在你身上，回响……”墨老看向顾怀远，“苗岭的‘源初回响’在引导你们跃迁后，其核心意识似乎耗尽了最后的力量，陷入沉寂。但其规则本体并未完全消散，它与地脉的连接仍在。我们需要在启动装置时，远程引导其产生共鸣，这需要极其精密的定位和强大的能量引导。”
“我能做什么？”林星语问。她已恢复了大半，星眸重新变得清亮有神。
“‘星之见证’的链接与定位能力，至关重要。”墨老认真道，“无论是引导遥远‘回响’的共鸣，还是在复杂禁制中为顾怀远指引‘协调’的路径，都需要你。而且，启动装置的过程必然惊动‘织网’，我们需要有人在外围预警、牵制。”
林星语握紧顾怀远的手，坚定点头。
夜幕降临（海底的“夜幕”由遗迹内光线的调节模拟）。阿木终于在一声闷哼中醒来。他先是茫然，随即看到顾怀远和林星语关切的脸，咧开嘴想笑，却扯动了伤势，疼得龇牙咧嘴。
“顾大哥……林姐姐……我们……没死啊？”他声音嘶哑。
“差一点。”顾怀远扶他坐起，喂他喝了点灵泉，“感觉怎么样？”
阿木内视了一下，挠挠头：“好像……空了，但又好像……更‘结实’了？”他尝试调动力量，淡金色的调和之力微弱却纯净地浮现，虽然远不及全盛时，但那种“桥梁”的意蕴更加清晰凝练。
“破而后立。”墨老观察后道，“你的本源在极限压力下得到了淬炼。好好恢复，接下来需要你的力量来稳定装置启动时的能量冲突，尤其是‘火种’、‘钥匙’与‘回响’三种不同源初之力的调和。”
阿木重重点头，眼中燃起斗志。
就在众人商讨下一步具体行动计划时，遗迹内部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并非自然产生的震动。同时，石室墙壁上几处隐蔽的符文依次亮起红光。
一位负责警戒的中年深潜者匆匆进入，脸色难看：“墨老！外围幻阵和迷锁检测到高强度、多频段的规则扫描！不是‘第七秘会’的侵蚀波动，是‘织网’的制式侦查！覆盖范围很广，精确度极高，我们的隐蔽层正在被快速解析！”
“这么快……”一位女性深潜者蹙眉。
墨老神色凝重：“‘织网’在大仲裁官那里得到了你们的完整情报，必然能推断出东海墟是关键。他们之前可能就在监控这片区域，现在加大了力度。此地不宜久留。”
“去‘方舟’所在？”顾怀远问。
“只能如此。”墨老当机立断，“趁他们还未完全锁定遗迹具体位置，我们立刻从密道前往龙脉核心区。启动装置的过程必然暴露，但至少我们能在他们围剿之前，占据主动位置。”
他看向众人：“诸位，最后的时刻到了。我们或许无法拯救所有人，但至少要为我们所坚信的、值得延续的火种，争一条生路。准备转移！”
所有人肃然应诺，快速整理装备。墨老启动遗迹内部的转移阵法，一道幽蓝色的光门在石室中央展开。
顾怀远、林星语、阿木站在光门前，回望这片给予他们短暂庇护的海底遗迹。钥匙碎片悬浮在顾怀远身前，七彩光晕流转，仿佛感应到终点的临近，微微震颤。
“走。”
墨老率先踏入光门。顾怀远三人紧随其后。
光影转换间，他们被传送到一条巨大的、由发光晶体照亮的深海隧道中。隧道并非人工开凿，更像是天然形成后被加固，墙壁上流淌着液态黄金般的浓郁龙脉地气，磅礴的能量波动让空气都在震颤。隧道蜿蜒向下，深不见底。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到十分钟，原先遗迹所在的海床区域，数艘银白色的、流线型的潜水器如同鲨群般悄然浮现。舱门打开，全副武装的“织网”精锐士兵，在数名气息强大的指挥官带领下，迅速包围了已空的遗迹入口。
为首一名指挥官看着手中仪器上闪烁的、指向深海隧道的能量追踪信号，对着通讯器冰冷报告：
“目标已转移，方向龙脉核心区。确认‘钥匙’能量信号。请求执行‘净化协议’最终阶段——封锁核心区，摧毁一切非授权能量反应。”
“允许执行。”通讯器那头传来毫无感情的声音。
“另外，检测到大规模异常龙脉聚集，疑似‘方舟’装置激活前兆。”
“启动‘湮灭矩阵’。必要时候，连同‘方舟’和龙脉核心……一并摧毁。”
“明白。”
指挥官眼中闪过冰冷的杀意，挥手。
“全员，追击。”
深海之中，决定世界命运的最后角逐，与毁灭的倒计时——
正式进入最终阶段。
（第四百三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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