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里路。
放在平时，秦烬几个呼吸就能掠过去。但现在，这段路长得像一辈子。
他走得很慢。
神行符的效果在狂暴的雷火灵气干扰下大打折扣，只能勉强让他保持普通人快走的速度。
更麻烦的是，每走一步，丹田就像被钝刀子来回锯，疼得他眼前发黑。
“不行就歇会儿。”
药痴叟的魂音有点虚，“你小子现在这状态，别还没找到生机，自己先疼死了。”
“歇？”
秦烬抹了把脸上的汗，汗里混着血，咸腥味直冲鼻腔，“我倒是想歇。问题是道基上的黑雷答应吗？”
他内视了一眼。
就刚才走这几步路的功夫，黑雷的侵蚀范围又扩大了一丝。
虽然很微弱，但确实在蔓延。
太虚火元形成的缓冲层已经薄得像层纸，涅盘火种的修复速度完全跟不上。
时间，真的不多了。
秦烬咬牙，又往嘴里塞了颗止痛丹药——这玩意儿治标不治本，但至少能让他保持清醒。
继续走。
越往西北方向，环境越恶劣。
地面从焦岩变成了暗红色的晶化土壤，踩上去“咔嚓”作响，温度高得吓人。
空气里的硫磺味浓到呛人，吸一口都感觉肺在烧。
天空中的雷云压得极低，紫黑色的电蛇在其中疯狂窜动，时不时就有一道闪电劈落，在远处炸开一团刺目的光。
“这鬼地方……”
秦烬眯着眼，努力辨认方向。
他的神识不敢铺得太开——消耗太大，而且容易引动周围的雷火能量。
只能像盲人摸象一样，一点点往前探。
又走了大约三十里。
突然，秦烬脚步一顿。
不是累的。
是他丹田里，那团一直死气沉沉的黑雷，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像冬眠的蛇被惊扰，缓缓抬起了头。
“怎么回事？”
秦烬脸色一变，立刻原地蹲下，将气息收敛到极致。
他凝神内视。
只见那团包裹着金丹雏形的污浊黑气，此刻正微微蠕动，表面泛起不正常的涟漪。
而涟漪波动的方向，似乎……在指向前方？
秦烬猛地抬头。
前方大约十里处，就是他神识感知到的那片“异常区域”。
此刻站在这里，已经能清晰感受到那里传来的能量波动——庞大、精纯、带着某种古老而威严的韵律。
“是那东西在吸引黑雷？”
药痴叟惊讶道。
“不对。”
古紫鸢的声音带着凝重，“更像是……黑雷感应到了同类。”
同类？
秦烬心头一跳。
蚀道黑雷是天道恶意所化，那前方的东西，难道也沾染了天道恶意？
或者……也是某种被天道“标记”的存在？
不管是什么，必须去看看。
秦烬深吸一口气，将护身符的光罩又加固了一层，然后猫着腰，借着地面凸起的焦岩掩护，缓缓向前摸去。
这十里路，他花了整整一个时辰。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神识只敢放出体外三丈，再远怕惊动什么。
有好几次，天空的落雷几乎擦着他头皮劈过去，炸开的电弧溅在护身光罩上，“滋滋”作响，光罩剧烈晃动，眼看就要破碎。
秦烬额头冒汗，赶紧又补了两张护身符。
终于，他摸到了一处高耸的焦岩山脊后。
山脊另一侧，就是那片异常区域。
秦烬趴在山脊顶端，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向下望去。
这一看，他呼吸都停滞了。
下方是一个巨大的、碗状的盆地，直径至少超过五里。
盆地底部不是岩浆，而是一片……液态的雷霆？
银紫色的雷浆像水一样在盆地里缓缓流淌，表面跳跃着无数细密的电火花。
而盆地的中心，有一座完全由暗紫色晶石构成的小岛，约莫百丈方圆。
小岛上，趴着一头……兽。
秦烬的第一反应是：好大。
那兽身长超过十丈，高也有三四丈，就算趴着也像座小山。
它通体覆盖着深紫色的鳞片，每一片都有脸盆大小，在雷光映照下泛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头颅似龙非龙，头顶生有一对分叉的晶莹玉角，角尖缠绕着细密的电光。
最显眼的是它的背脊——从脖颈到尾尖，生着一排锐利的、如同刀锋般的骨刺，骨刺呈深蓝色，隐隐有雷霆纹路流转。
此刻，这头巨兽双目紧闭，呼吸悠长。随着它的呼吸，整个盆地里流淌的雷浆都在随之起伏，仿佛那是它的血液。
“雷……雷麒麟？”
药痴叟的声音都变调了，魂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古紫鸢沉默了一瞬，缓缓道：“确实是麒麟血脉，而且是纯血雷麒麟。看体型和气息，应该还在幼年期，但……”
“但什么？”
“但这头雷麒麟的状态不对。”
秦烬也看出来了。
这头雷麒麟虽然趴在那里，气息磅礴如海，远超金丹，至少也是元婴层次。
但它的状态……很奇怪。
首先是它的鳞片。
仔细看会发现，一些鳞片的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灰暗色泽，像是被什么污秽的东西浸染过。
特别是它左侧前腿的位置，有几片鳞片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裂纹处渗出丝丝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
其次是它的呼吸。
悠长是悠长，但每次吸气时，身体都会微不可察地颤抖一下，仿佛在忍受某种痛苦。
呼出的气息里，也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腐朽味。
“它受伤了？”
秦烬低声道。
“不是普通的伤。”
古紫鸢语气凝重，“你看它头顶那对角。”
秦烬凝目望去。
雷麒麟那双晶莹玉角，原本应该是纯粹剔透的紫色。
但此刻，在右角的根部，有一小片区域颜色明显更深，呈暗紫色，而且那里的角质出现了细微的……腐蚀痕迹？
“那是……道伤？”
秦烬突然明白了。
“没错。”
古紫鸢肯定道，“而且是被某种污秽本源力量侵蚀造成的道伤。
这头雷麒麟，曾经接触过——甚至可能是强行吞噬过——某种与蚀道黑雷性质相近的力量。”
秦烬心脏猛地一跳。
他看向自己丹田里那团躁动的黑雷，又看向下方沉睡的雷麒麟，一个疯狂得不能再疯狂的念头，像野草一样在脑海里疯长。
“小子，你该不会是想……”
药痴叟察觉到了他的念头，声音都发颤了。
秦烬没回答。
他趴在山脊上，大脑飞速运转。
信息碎片在脑海中拼接：
第一，雷麒麟能吞噬雷霆之力——这是它的天赋。
下方那片雷浆池，很可能就是它吞吐雷霆凝聚而成的“食物”。
第二，雷麒麟受过道伤，疑似被某种污秽本源力量侵蚀过。
而蚀道黑雷，正是污秽本源的极致体现。
第三，自己体内的黑雷，对雷麒麟有反应。这
意味着二者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第四，雷麒麟在沉睡，状态不佳。
第五，自己快死了。
所有碎片拼在一起，指向一个唯一可能的生路——
“我要把它引过来。”
秦烬低声道，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疯了？”
药痴叟尖叫，“那可是雷麒麟！就算在幼年期、就算受了伤，那也是货真价实的神兽！
一巴掌能拍死十个现在的你！”
“我知道。”
秦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什么机会？送死的机会？”
“不。”
秦烬眼中闪过冷静到极致的光芒，“祸水东引的机会。”
他顿了顿，开始解释：“第一，雷麒麟能吞噬雷霆。
蚀道黑雷本质也是雷霆的一种，只是属性极端。
它很可能有办法处理这东西。”
“第二，它受过类似的道伤，说明它至少‘接触’过这种力量，而且活下来了。
它有经验。”
“第三，我现在这样，靠自己根本解决不了黑雷。
横竖是死，不如赌一把——把黑雷引到它身上，或者至少让它注意到黑雷的存在。”
药痴叟沉默了。
古紫鸢却缓缓开口：“风险极大。雷麒麟被惊醒后，第一反应很可能是攻击你——它将你视为黑雷的源头。”
“我知道。”
秦烬点头，“所以不能直接冲过去。得用计。”
“什么计？”
秦烬没有立刻回答。
他趴在山脊上，仔细观察着下方的环境。
盆地、雷浆池、晶石小岛、沉睡的麒麟……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天空，一道粗大的紫黑色雷霆劈落，砸在雷浆池边缘，溅起大片的雷浆。
雷麒麟的耳朵动了动，但没醒。
秦烬眼睛眯起。
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每当有落雷劈进雷浆池，雷麒麟的呼吸就会稍微急促一丝，身下的雷浆也会随之波动，像是在……吸收那些雷霆的力量？
“它在靠吸收外界雷霆疗伤。”
秦烬低声道，“或者说，在压制伤势。”
“所以呢？”
“所以……”
秦烬从储物袋里摸出最后三张符箓——不是护身符，而是攻击性的【引雷符】。
这玩意儿本来是他准备在渡劫时，万一雷霆不够用来引雷的，结果没派上用场。
现在，倒是有了别的用途。
“我要用引雷符，引一道天雷，劈向它的伤口。”
秦烬缓缓道，“但只是幌子。真正的杀招，是我会趁机，将一丝黑雷之力混在那道天雷里，送进它的伤口。”
药痴叟倒吸一口凉气：“你小子……真够毒的！”
“没办法。”
秦烬咧嘴，笑容有点狰狞，“它要是全盛状态，我这点小把戏肯定瞒不过。
但它现在在沉睡，而且有伤在身，感知会迟钝。只要操作得当，有机会。”
“然后呢？你指望它吞了黑雷后，对你感恩戴德？”
“不。”
秦烬摇头，“我指望它吞了黑雷后，会发现这玩意儿‘味道不对’，然后顺着黑雷的气息，找到我这个源头。”
“这不还是送死吗？”
“区别在于，如果它直接攻击我，我必死无疑。但如果它先‘尝’到了黑雷，意识到这玩意儿有多麻烦，或许……会改变策略。”
秦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比如，先想办法解决体内的黑雷，而不是急着拍死我。”
“你这纯属一厢情愿！”
药痴叟怒道，“神兽的思维你怎么猜？万一它就是脾气暴，先拍死你再慢慢处理黑雷呢？”
“那就死呗。”
秦烬耸耸肩，“反正横竖都是死，赌输了不亏，赌赢了血赚。”
“……”
药痴叟不说话了。
古紫鸢却突然道：“可以一试。”
“古丫头你也陪他疯？”
“不是疯，是计算。”
古紫鸢冷静分析，“雷麒麟是神兽，灵智极高。
它受过类似的道伤，知道这种污秽力量的难缠。
当它发现黑雷进入体内，第一反应绝不是攻击，而是压制、炼化——这是本能。
在这个过程中，它会需要时间。而这个时间差，就是秦烬的机会。”
秦烬点头：“对。我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趁它处理黑雷的时候，我可以和它沟通——用神念传递善意，告诉它我能帮它。”
“它凭什么信你？”
“就凭我体内也有黑雷，而且活到了现在。”
秦烬指了指自己丹田，“我能压制黑雷这么久，说明我有特殊手段。这对它来说，是有价值的。”
逻辑链条闭合了。
疯狂，但合理。
药痴叟沉默良久，最后叹了口气：“行吧……反正老夫也死过一次了，陪你小子再疯一把。”
计划定了。
接下来是执行。
秦烬趴在原地，又观察了小半个时辰，摸清了落雷的规律——大约每三十息，就会有一道雷霆劈入盆地。
雷麒麟的呼吸会随之波动，那是它最“松懈”的时刻。
时机要选在下一道落雷劈下的瞬间。
秦烬深吸一口气，将状态调整到最佳——虽然这个“最佳”也只是惨不忍睹。
他左手捏着一张引雷符，右手食指按在自己丹田位置，那里有一缕被他强行剥离出来的、细如发丝的黑雷之力。
剥离的过程疼得他浑身抽搐，但硬是忍住了。
天空，雷云翻滚。
第二十七息。
第二十八息。
第二十九息——
就是现在！
秦烬左手一扬，引雷符化作一道金光射向高空！
符箓在空中燃烧，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波动，仿佛在说：来劈我啊！
几乎同时，天空一道水桶粗的紫黑色雷霆受到牵引，方向微偏，朝着引雷符的位置劈落！
而秦烬右手食指猛地一划！
那缕细如发丝的黑雷之力，像一条阴毒的黑色小蛇，悄无声息地混入了那道被牵引的雷霆之中！
颜色完美融合。
气息完美隐藏。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轰——！！！”
雷霆劈下。
但不是劈向雷麒麟，而是劈向了它左前腿那片有裂纹的鳞片位置——那是秦烬精心计算的角度。
雷麒麟在雷霆及体的瞬间，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瞳孔是纯粹的紫色，深处有雷光漩涡在旋转。
眼神初时带着被惊醒的茫然，但立刻就被暴怒取代！
“吼——！！！”
低沉的咆哮从它喉咙深处发出，如同万雷齐鸣。
整个盆地里的雷浆瞬间沸腾，冲天而起！
但下一秒，雷麒麟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它左前腿的伤口处，那片刚刚被雷霆劈中的鳞片，此刻正泛起一股不正常的……污浊黑色。
黑雷之力，顺着伤口，钻进去了。
雷麒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腿。
眼神从暴怒，变成了惊疑，然后是……凝重。
它感受到了。
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污秽本源的力量。
和它角上那道旧伤同源，但更加精纯，更加恶毒。
雷麒麟猛地抬头，紫色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山脊上——那个渺小的、气息微弱的人类修士。
四目相对。
秦烬浑身汗毛倒竖。
但他没跑，反而缓缓站直了身体，用尽全部力气，朝着雷麒麟，露出了一个……尽量友善的微笑。
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
“现在，”
他在心里对药痴叟和古紫鸢说，“赌局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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