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黑羽妖帝单膝跪地、那一声“主人”脱口而出的瞬间，被彻底冻结、碾碎，然后重组。
风声、远处的厮杀声、能量湮灭的余响……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整个战场，不，是整个世界的焦点，似乎都凝聚在了这方圆数丈的废墟之上，凝聚在了那跪地的帝者与站立的重伤员之间。
楚山河——或者说，陈长生——僵立在原地。
手中紧握的战斧仿佛有万钧之重，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却无法压下心中那滔天巨浪般的震撼与…茫然。
主人？
这个称呼，太过遥远，遥远到仿佛隔了无数个纪元，蒙着厚厚的尘埃。遥远到他几乎以为那只是某个沉睡太久而产生的荒诞梦境。
他看着跪在面前的男子。
那张脸，冷峻、完美、苍白，带着亘古不变的威严，是足以令众生俯首的帝者容颜。可那双抬起的、纯粹金色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的情绪，却与这张脸、与这身帝威格格不入。
那里面有孩童找到走失亲人般的激动与委屈，有历经万般磨难终达目标的如释重负，有刻骨铭心的孺慕，更有一种小心翼翼、生怕眼前只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的恐惧。
这眼神……
这眼神，穿透了万古的时光，穿透了生与死的界限，狠狠地撞进了陈长生那颗早已被岁月磨砺得近乎麻木的心湖最深处。
咚。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悸动，并非来自星辰阵核，而是来自他心口本身。
尘封的记忆闸门，被这眼神，被那声“主人”，被那依稀有些熟悉的、压抑着颤抖的声线，悍然冲开！
画面纷乱涌来。
不是系统的提示，不是功法的感悟，而是……一幅幅褪了色、却莫名清晰的…生活碎片。
那是某个不算繁华、甚至有些偏僻的山谷。灵气算不得充沛，但草木葱茏。
一个青衫年轻人，从一次短暂的沉睡中醒来，推开积满灰尘的洞府石门。
阳光有些刺眼。
山谷依旧，只是他随手种在洞口的几株兰草，似乎比睡之前茂盛了许多，甚至还开了几朵不起眼的小白花。
一只通体漆黑、翅膀却似乎受了伤、耷拉着、奄奄一息的小乌鸦，就那么突兀地、狼狈地倒在他的洞口，小小的胸脯微弱起伏，喙边带着血沫，眼看就要不行了。
年轻人（陈长生）愣了一下，蹲下身。
他记得沉睡之前，山谷里似乎没有这么个小东西。是迁徙途中受伤掉队的？还是被什么猛禽追赶慌不择路逃来的？
他看着那小乌鸦漆黑的、逐渐失去光泽的眼眸，里面倒映着他自己平淡的脸。
算了。
他随手，从怀里摸出半块忘记什么时候留下的、干巴巴的饼子，捏了一小撮碎末，又想了想，从旁边一株长势格外好的兰草上，摄取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沾染了他沉睡时逸散长生气息的草木精华，混合在一起。
他伸出手指，将那点微不足道的“食物”，递到小乌鸦的喙边。
小乌鸦似乎嗅到了什么，求生本能让它用尽最后力气，微微张喙，吞下了那点东西。
年轻人没再多看，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决定去山谷外看看这次又过去了多少年，外界变成了什么样。
他就像路边随手扶正了一棵被风吹歪的小草，并未在意。
之后，每次他短暂苏醒，在山谷活动时，总会看到那只小乌鸦。
它的伤似乎慢慢好了，翅膀能扑腾了，但依旧很虚弱，飞不高也飞不远。它总是怯生生地、隔着一段距离跟着他，他修剪花草，它就远远看着；他坐在石头上看云，它就躲在草丛里偷偷看他。
他偶尔心情尚可，会随手丢给它一点吃的碎屑，有时是干粮，有时是蕴含一丝微弱灵气的果核。
它总是小心翼翼地叼走，然后飞快躲起来。
不知从第几次苏醒开始，那小乌鸦似乎不那么怕他了。敢靠近一些，甚至会在他脚边蹦跳着捡食他无意间洒落的谷粒。
它长得比普通乌鸦更黑，眼睛也逐渐变得……有点发红？
再后来，它甚至会试图模仿他。他扫地，它就用喙啄地上的落叶；他对着溪水发呆，它就站在旁边石头上，歪着脑袋一起看倒影。
它开始变得有点……聒噪。总会“呱呱”地叫着，围着他打转，像是在抱怨他每次睡着都太久。
年轻人依旧没什么表示，依旧平淡。长生路太长，见过的生灵太多，一只稍微特别点的乌鸦，也终究只是过客。它的寿命，于他而言，不过是数次沉睡的间隙。
终于，在某一次，他决定进行一次较长岁月的沉睡，以积累更多的属性点。
沉睡之前，他看着那只已经长得颇为神骏、眼神灵动、甚至周身开始自发汇聚微弱灵气的黑乌鸦，破天荒地，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
“好好活着。”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步入了洞府，石门缓缓闭合，阵法开启，将内外隔绝。
门外，那只黑乌鸦愣愣地看着紧闭的石门，第一次没有聒噪，只是静静地站着，血红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冰冷的石头。
……
回忆的潮水汹涌而来，又迅速退去。
陈长生看着眼前跪着的、气息如渊似海、威严足以镇压一界的黑羽妖帝，再无法将它与记忆中那只聒噪的、受伤的、总喜欢蹭他手心的黑色小乌鸦联系在一起。
时光……竟已流逝如此之久了吗？
久到……足以让一只凡鸟，踏上修行路，一路征伐，直至……君临天下，成就妖帝？
他沉寂了万古的眼眸，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恍然，有感慨，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淡：
“原来……是你这小家伙……”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对方那身威严的帝袍和冰冷的脸庞上，似乎觉得这个称呼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顺着本能说了出来。
“……都长这么大了。”
没有激动相拥，没有热泪盈眶。
只有一句平淡的、仿佛只是昨天才分别的问候。
然而，就是这样一句平淡的话，却让跪在地上的黑羽妖帝——小黑——身躯猛地一颤！
那双璀璨冰冷的金色瞳孔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浓郁的水汽！积累了万年的思念、追寻的艰辛、霸业成就后的孤寂、以及深埋心底的孺慕之情，在这一句平淡的问候中，彻底决堤！
它（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微微抖动，用一种近乎哽咽的、强压着巨大情绪的声音，重重地应道：
“是！主人！小黑……长大了！”
故鸟归来，已非昨日羽。
万载寻觅，终得见归途。
天地无声，唯有帝者压抑的抽息，和那跨越了漫长时光长河后，终于再次连接的……微弱却坚韧的羁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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