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生那句“习惯了独行”，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黑羽妖帝眼中炽烈的火焰，让他金色的瞳孔瞬间黯淡下去，连挺直的脊背都似乎微微垮塌了一瞬。
万载追寻，万载苦修，登临帝位，统御万妖……所求的，不过是有朝一日能再次立于主人身后，而非仅仅是遥望那孤寂的背影。
然而，主人的拒绝，依旧如万年前那般，平淡，却不容置疑。
看着小黑（黑羽）那瞬间黯淡却又强忍着不敢流露委屈、只是将失落深深埋藏的眼神，陈长生那沉寂了太久的心湖，终究是难以察觉地软了一丝。
他目光扫过周围。因妖帝降临而暂时清空的战场区域外，厮杀声依旧震天，冥尊的威胁如同阴云笼罩，时间确实紧迫。
但……有些话，或许该说清楚。
有些因果，也该了却。
他缓缓向前走了两步，靴子踩在焦黑破碎的土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最终，他停在了一处相对完整的断墙旁，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面，微微喘息着，压制体内翻腾的伤势。
这个姿态，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漠，多了几分难得的…疲惫与缓和。
他看向依旧单膝跪地、不敢起身的小黑，沉默了片刻，沙哑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不再是打发，而是带着一丝极淡的询问：
“说说吧。”
“这些年…你是如何过来的？”
他没有问如何成就的妖帝，没有问如何统御的万妖，只问…如何“过来”的。
这平淡的一句询问，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小黑心中那扇尘封了万载的情绪闸门。
他猛地抬起头，金色的眼眸中，那强行压制的激动、委屈、孺慕、以及万载岁月的孤寂，再次汹涌澎湃。
“主人…”
他声音哽咽，万载帝者的威严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仿佛又变回了那只在山谷里，只会围着主人“呱呱”叫的小黑鸦。
“您…您沉睡了太久…太久了…”
他的叙述有些混乱，夹杂着强烈的情感，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虔诚，仿佛在向信仰的神明汇报自己一生的历程。
“那日…您闭关后…小黑就在洞口守着…一年…十年…一百年…”他眼中浮现出遥远的迷茫和恐惧，“洞口的草…枯了又生…生了又枯…山谷外的树…长高了…又倒了…”
“小黑怕…怕您再也不出来了…就拼命地…吸收您留下的那丝气息…还有山谷里…那些被您气息滋养的草木精华…”
“不知过了多久…小黑感觉…身体里有了力气…翅膀也硬了…能飞出去了…”
“我飞出了山谷…外面…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孩童闯入新世界的无措，“人多了…城大了…修炼的打打杀杀…好多妖怪…也被追着打…”
陈长生静静地听着，目光投向远方弥漫的硝烟，仿佛能透过时空，看到那只懵懂的、刚刚开启灵智的小黑鸦，是如何笨拙地闯入这个危险而陌生的广阔天地。
“我被打伤过…好几次…差点死了…”小黑的语气低沉下去，带着后怕，“就记得…要活着…要变得厉害…要等主人出来…”
“后来…我找到了别的鸦族…它们…不太喜欢我…说我怪…”他语气有些委屈，“但我比它们能打…比它们聪明…慢慢…就有了跟班…”
“再后来…我发现了…我能吃那些…别的妖怪害怕的死气…怨气…”他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妖帝的锐芒，“越打仗的地方…死气越重…我就越强…”
他的叙述开始变得简略，但其中蕴含的血腥与残酷，却扑面而来。从一只被排挤的怪鸦，到拉拢起自己的势力，在无数场妖族内部的倾轧、与人族的冲突、与魔物的厮杀中，一步步崛起，吞噬死亡，变得更加强大。
“我占过山头…抢过地盘…也差点被几个老妖怪联手围杀…”他语气平淡了些，仿佛在说别人的事，“那次…伤得很重…躲在一个古战场下面…睡了很久…”
“醒来后…发现…以前那些对头…死的死…散的散…时代…好像变了…”
“我就继续打…继续吞…”他的声音逐渐沉稳，属于妖帝的冷峻重新浮现，“从一座山…到一片山脉…再到…好几片山脉…”
“不知什么时候起…它们开始叫我…妖王…后来…又叫陛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陈长生能想象到，这简略的“打”和“吞”背后，是何等波澜壮阔、尸山血海的万年征程。一只并无强大跟脚的黑鸦，要经历多少生死磨难，才能一步步踏上妖帝之位？其间艰辛，绝非言语所能尽述。
小黑的语气忽然又激动起来，带着无比的坚定：“但我从来没忘！我打下的所有地盘！我收服的所有部族！都是为了…为了能有一天，当主人您醒来，需要的时候，小黑能有一份力量，能帮上您！而不是…而不是只能远远看着！”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陈长生，带着无比的虔诚：“小黑的一切，都是主人给的！小黑的命是！力量是！这帝位也是！若无主人，小黑早已是山谷外一摊枯骨！”
陈长生沉默地听着。
他看着眼前这尊已是万妖之主、实力堪比自己全盛时期、甚至可能更强的妖帝，脑海中浮现的，却依旧是那只拖着伤翅、奄奄一息倒在洞口的弱小生灵。
他当年随手喂下的那点饼屑和草木精华，不过是漫长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瞬间，甚至未曾在意。
却未曾想，竟成了点燃这万载传奇的……最初星火。
时光的力量，因果的玄奇，莫过于此。
他轻轻呼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目光再次落回小黑身上，那沉寂的眼底，似乎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
“你…很好。”
他缓缓说道，声音依旧沙哑平淡。
但这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小黑浑身剧震，金色的眼眸瞬间亮得惊人，仿佛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褒奖，所有的委屈、失落瞬间一扫而空，只剩下巨大的激动和满足！
“主人！”他声音颤抖，几乎要再次落泪。
陈长生却微微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恐怖的能量风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沉寂：“但你的路，终究是你自己走出来的。”
“与我…无关。”
他否定了这份因果，也再次划清了界限。
小黑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但随即又被更加坚定的神色取代。主人可以不认，但他心中认定即可！
陈长生不再多言，撑着墙壁，缓缓站直身体。
回忆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该结束了。
鸦忆往昔，万载艰辛如画。
因果丝连，前路仍在脚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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