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程知行提着两份刚在小区门口那家广式茶餐厅打包的招牌虾饺和芒果布丁，推开了家门。
预料中可能被胡璃折腾得一片狼藉的场景并未出现，屋内整洁依旧，甚至比他早上离开时还要干净几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不知名的清香，闻之令人心神一宁。
胡璃正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面前摆着他的平板电脑，屏幕上赫然是他小时候和父母的合影。
她看得专注，手指轻轻划过屏幕上母亲年轻的笑脸，眼神里带着一种程知行看不懂的、悠远而复杂的情绪。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像骤然点亮的星辰：“回来啦！今天的人类‘狩猎’（上班）顺利吗？”
她鼻子嗅了嗅，目光立刻锁定在他手中的打包袋上，“好香！是那个甜甜的、软软的点心吗？”
程知行将点心放在餐桌上，看着她雀跃地凑过来，熟练地解开袋子，拿起一个虾饺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猫咪。
他心中那因职场初胜而泛起的微澜，渐渐被一种更温暖、更踏实的感觉取代。
“顺利。”
他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也拿起一个虾饺，“今天多亏了你。”
“嗯？”
胡璃叼着半个虾饺，含糊不清地抬头，眼中带着疑惑。
“就是你昨天说的，‘气机流转’，‘依势而行’那些话。”
程知行组织着语言，试图向这个来自古代的狐仙解释现代计算机科学的难题，“我把它用在了工作上，解决了一个很麻烦的问题。我的……上司，还有同事，都很惊讶。”
他没有详细描述技术细节，那对胡璃而言无异于天书。
但他表达了核心意思：她的无心之言，给了他关键的启发。
胡璃眨巴着大眼睛，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脸上露出一丝小得意：“那是自然！天地至理，放之四海皆准。你们凡人那些精巧的‘机关术’（科技），说到底，也不过是模仿天地运行规律的一鳞半爪罢了。本仙活了几百年，见过的山川走势、星移斗转，比你吃的盐都多！”
她挺了挺胸脯，一副“快夸我”的表情。
程知行看着她这娇憨又带着点小骄傲的模样，不禁莞尔。
他拿起一个芒果布丁，推到她面前：“是，胡璃上仙见多识广，慧眼如炬。谢谢你。”
这声诚恳的“谢谢”，让胡璃脸上的得意更盛，她美滋滋地舀了一勺布丁，感受着那滑嫩香甜的口感在舌尖化开。
程知行看着她享受美食的样子，心中那个盘旋了一天的疑问，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胡璃，我一直很好奇。你的法力……究竟是什么原理？像‘点石成金’，或者像今天这样，只是几句话就能给我启发，这需要消耗什么吗？能量守恒定律，在你的世界里，是否适用？”
这是他作为理工男根深蒂固的思维模式。
任何力量的施展，必然有其源头和代价。
凭空造物，或者影响他人的思维灵感，这背后一定存在着某种他尚未理解的“能量转换”或“信息干涉”机制。
胡璃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看向程知行，那双总是灵动狡黠的眸子里，第一次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或者说，是一种谈及根本规则时的郑重。
她放下勺子，歪着头，似乎在想如何用程知行能理解的方式解释。
“原理嘛……”
她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声，“硬要说的话，有点像你们凡人说的……‘因果’，或者‘缘分’？不过我们更常称之为——‘善缘’。”
“善缘？”
程知行重复着这个带着浓厚东方哲学和宗教色彩的词汇，眉头微蹙。
这比他预想的“妖力”、“灵气”之类的概念更加抽象。
“对呀，‘善缘’。”
胡璃点点头，“天地间，万物有灵，行为有因，结果有果。行善事，结善缘，如同在无形的田地中播种，会积累一种……嗯，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正向的、温和的‘能量’或者‘福报’。我们狐族修行，很大程度上就是积累和运用这种‘善缘’之力。”
她试图用更浅白的方式解释：“比如我救你那次，你于心不忍，违背了你的‘成本收益原则’救了我，这便是结下了一份善缘。这份善缘，就是我后来能够帮你实现愿望的‘燃料’之一。”
“我帮你把石头变成金子，或者像今天这样，无意间点醒了你，都是在动用我几百年来积累的‘善缘’法力，去干涉现实的运行规则，或者……拨动一下因果的丝线。”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勾，仿佛真的牵动了什么无形之物。
“所以，每次施展法力，都会消耗你积累的‘善缘’？”
程知行立刻抓住了关键，他的大脑自动将“善缘”替换成了“可消耗能源单位”。
“嗯哼。”
胡璃懒洋洋地靠回椅背，拿起布丁又吃了一口，但程知行敏锐地注意到，她之前那种仿佛永不枯竭的活力，似乎黯淡了一点点，眉眼间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倦意。
“尤其是‘点石成金’那种直接改变物质基本属性的法术，消耗可不小呢。至于今天嘛……只是几句话，消耗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啦！”
她故作轻松地摆摆手，但程知行没有错过她话音末尾那一丝极轻微的、仿佛力竭后的气音。
他沉默下来，目光落在胡璃身上。
今天她似乎没有像前几天那样，兴致勃勃地尝试各种家电，或者缠着他问东问西，只是安静地看着照片，吃着点心。
是因为……法力消耗带来的疲惫吗？
“那……‘善缘’消耗了，如何补充？”
程知行追问，语气带着科研人员探究课题时的执着，“只能通过漫长的修行和时间积累？还是有其他更有效率的途径？”
他本能地开始思考“可持续性”问题。
如果胡璃的法力是有限的、不可再生的（或者再生极其缓慢的）资源，那么之前那种“壕”气冲天的报恩方式，无异于杀鸡取卵。
这不符合他的处事原则，更非他回报恩情的方式。
胡璃似乎有些意外他会问得如此深入，她眨了眨眼，思考了一下：“补充嘛……自然主要还是靠修行和岁月沉淀。不过，如果能主动行善，帮助他人，化解怨结，或者……嗯，引导他人向善，结下新的善缘，也能有所增益。只是这增益，比起消耗，往往慢得多就是了。”
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眼睛：“哎呀，你们凡人的问题真多，比参悟老祖宗留下的典籍还费神。本仙有点乏了，今天早点歇息。”
说着，她站起身，脚步比平时略显虚浮地走向沙发——那是她宣称的“临时洞府”。
程知行看着她蜷缩在沙发上，拉过那条她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触手温润光滑的白色绒毛毯子盖好，很快就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均匀绵长，那张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明显的倦容。
他坐在原地，没有动。
餐桌上的芒果布丁还剩下小半，虾饺也凉了。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夜嚣。
“善缘……消耗……补充……”
程知行低声咀嚼着这几个词。
一直以来，他将胡璃的出现视为一个巨大的、超出理解的奇迹，一个可以解决他所有困境的外挂。
但今天，胡璃首次显露的疲惫和关于“善缘”消耗的解释，像一盆冷水，让他骤然清醒。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需代价的馈赠。
狐仙的报恩，也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每一次“壕”气的背后，消耗的都是她几百年修行积累的根本。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新建了一个加密文档，标题命名为——“‘善缘’体系初步分析与可持续性研究”。
在文档中，他列出了已知信息：
1.能量来源：定义为“善缘”，源于正向行为（行善、修行等）的积累。
2.消耗方式：实现愿望（干涉现实）、启发思维（影响因果？）等。
3.消耗表征：施法者（胡璃）出现疲惫、精神不振等症状。（新增观察记录：日期，事件：言语启发，表征：轻微倦怠。）
4.补充途径：
（1）主要：长期修行，时间积累。（效率低，周期长）
（2）次要：主动行善，引导向善，结新善缘。（效率待评估）
5.核心问题：当前消耗速率与补充速率是否匹配？是否存在阈值或枯竭风险？
他看着屏幕上冷冰冰的文字和分析，又抬头看了看在沙发上安然入睡的胡璃。
那纯净的睡颜，与他文档里分析的“能源危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心安理得地接受她毫无节制的“壕”气报恩了。
他需要更谨慎地使用这份力量，更需要……想办法，为她补充“善缘”。
这不仅关乎母亲的医药费，他未来的发展，更关乎胡璃本身。
他不能让她因为报恩而损伤自身。
程知行合上电脑，走到沙发边，轻轻将滑落一角的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胡璃的肩膀。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她安静的睡颜上，也照亮了程知行眼中那愈发坚定的光芒。
因果循环，报恩亦需有度。
接下来，他不仅要解决自己的困境，或许，还要学着如何为这只来自青丘的狐仙，积累这个时代的“善缘”。
第一个伏笔，已然悄无声息地埋下。
（第11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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