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只有医疗设备规律的滴答声,像一把钝刀,一次次切割着程知行紧绷的神经。
他坐在母亲病床旁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仿佛这样就能抵御住那排山倒海而来的荒谬感。
几个小时前,胡璃的话语还在他脑中回荡——“因果病”,“断裂的善缘”,“一千年前的南朝”……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沉重的、不符合任何已知逻辑模型的拼图,强行塞入他精密运转的大脑,引发一阵阵刺耳的警报和逻辑冲突。
他的目光落在母亲苍白的脸上,氧气面罩覆盖了她大半面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透明的塑料上留下一小片转瞬即逝的白雾。
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生命力的绿色曲线,正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趋势,向着令人不安的区间滑落。
数据不会骗人。
收缩压 85\/50 mmhg,血氧饱和度 92%,心率 45次\/分……
所有指标都在他亲手建立的、标记为“危重”的电子表格区域亮起红灯。
理性告诉他,这是一场由未知病原体或基因突变引发的、现代医学尚未攻克的疑难杂症。
他应该做的,是调集全球最前沿的医学论文,联系顶尖的专家会诊,分析所有可能的靶向药物,甚至在合法的框架内尝试一些处于临床试验阶段的激进疗法。
而不是坐在这里,思考什么“因果”,什么“穿越”。
“不可能。”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试图说服自己的虚弱,“质量守恒,能量守恒,时间是单向的……意识是大脑复杂电化学活动的产物,怎么可能独立存在并进行‘投射’?这违背了一切物理学和生物学的基本定律。”
他站起身,有些烦躁地踱到窗边。
窗外是城市夜晚璀璨的灯火,勾勒出由钢铁、混凝土和逻辑构筑的现代文明轮廓。
那是他的世界,一个可以被观测、被测量、被公式定义的世界。
而胡璃所描述的,是一个充斥着模糊的“气运”、玄奥的“法力”、以及无法量化的“善缘”的世界。
两者之间,隔着一道他无法逾越的认知鸿沟。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胡璃将石头点化成金的情景。
那一刻的震惊过后,他用了整整一夜,试图用他所知的科学理论去解释——或许是某种未知的核聚变?
或者涉及夸克层面的重组?
哪怕是最离谱的全息投影加物质替换骗局,也比“点石成金”这种童话般的法术更让他容易接受。
最终,他接受了“存在即合理”的临时妥协,将那无法解释的现象归档为“待研究的超自然现象”,暂时搁置。
因为那时,胡璃带来的改变是正向的,是可控的,是可以被纳入他的“壕气报恩收益风险评估模型”中的。
可现在不一样。
现在,胡璃提出的方案,是要他抛弃现有的一切认知框架,去赌一个建立在玄学基础上的、成功率未知的、风险高到无法计算的可能性。
这等于要他亲手拆解自己赖以生存的理性支柱,跳入一个完全未知的、黑暗的深渊。
“如果她错了呢?”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如果这只是她基于自身文化背景对未知疾病的一种错误解读?如果我放弃了现实世界的治疗机会,跟着她去进行一场荒谬的时空旅行,最终却发现一切只是徒劳,甚至加速了母亲的……”
他不敢再想下去。
那种可能性带来的恐惧,比面对任何商业对手或技术难题时都要强烈千百倍。
他宁愿面对一个确凿无疑的、最坏的科学诊断,至少那样,他还可以战斗,可以计算,可以寻找那怕只有百分之二的生存概率。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个连存在形式都无法用仪器检测的“善缘”上。
他猛地转身,目光再次投向病床上的母亲。
记忆中,母亲总是温柔的,坚强的,用她并不宽阔的肩膀为他撑起一片天空。
他记得小时候发烧,母亲整夜不睡地用酒精棉球为他擦拭身体降温;记得他考上大学那天,母亲眼里闪烁的泪光和自豪;记得他项目失败、人生跌入谷底时,母亲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默默多做了几个他爱吃的菜,说:“没事,妈这儿永远是你的家。”
而现在,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正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拖向死亡的深渊,而他却连敌人是什么都搞不清楚。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走到床边,颤抖着手,轻轻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指。
那微弱的脉搏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数据无法计算……”
他想起自己之前通宵达旦分析医疗数据却一无所获的挫败。
他引以为傲的逻辑、他擅长的分析工具,在母亲的生命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警报。
程知行心头一紧,立刻看向屏幕——血氧饱和度跌破了90%。
虽然很快又回升到91%,但那个短暂的下跌,像一根尖锐的针刺破了他最后的防御。
他按响了呼叫铃,护士很快进来,检查了一下,调整了氧气流量,安慰道:“程先生,别太担心,危重病人指标有波动是正常的。”
正常?
程知行看着护士平静的脸,内心却在嘶吼。
这哪里正常?
这分明是生命正在一点点流失的迹象!
护士离开后,病房重新陷入死寂。
那规律的滴答声,此刻听起来像是死亡倒计时。
他想起了胡璃幻化出的南朝景象,那古朴的街道,陌生的服饰,还有她提到“紫金山”和“观星阁”时笃定的眼神。
他也想起了胡璃为了演示意识投射而显露的疲惫,以及她解释“善缘”与法力消耗时,那一闪而过的虚弱。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胡璃图什么?
她已经展现了她“壕”气报恩的能力,她完全可以继续用这种方式帮助他,而不是编造一个如此离奇、如此容易被证伪的谎言,将自己也置于一个法力消耗、甚至可能危险的境地。
逻辑的碎片开始以另一种方式拼接。
虽然基础假设完全不同,但胡璃的“因果病”理论,在解释母亲这“医院查不出病因,但生命持续衰竭”的诡异状况时,竟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自洽性。
就像是一个 bug,在现有的系统(现代医学)里无法修复,或许真的需要追溯到最初的源代码(因果根源)去修改。
这个比喻冒出来的时候,程知行自己都愣了一下。他竟然开始用自己熟悉的领域,去尝试理解那套玄学体系了。
他看着母亲日益凹陷的眼窝,感受着她越来越微弱的生命气息。
理性还在做最后的抵抗,列举着无数种这个计划可能失败的方式——时空乱流、身份暴露、历史无法改变、甚至他们可能直接死在穿越的过程中……
但是,现实留给他的选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医生隐晦地暗示,他们已经尽力,剩下的更多是维持和等待奇迹。
而所谓的“奇迹”,在科学的世界里,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胡璃提供的,是唯一一个明确的、具有操作性的“可能性”。
哪怕这个可能性建立在沙丘之上,哪怕它看起来如此荒诞不经。
程知行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生命流逝的气息,让他胃里一阵翻搅。
他感到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些坚固的、由数据和逻辑构筑的壁垒,在至亲即将逝去的恐惧面前,裂开了一道道缝隙。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最后扫过那些冰冷的数据曲线,扫过母亲毫无血色的脸。
然后,他松开了握着母亲的手,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病房门口。
每一步,都像是在背离他过去二十八年所坚信的一切。
每一步,都踩在理智的残骸之上。
他推开门,走廊的光线刺得他眯了眯眼。
胡璃正安静地等在那里,一双明眸带着洞悉一切的灵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程知行走到她面前,停下。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告诉我……具体该怎么做。”
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他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那是他绝对信赖的、由理性构筑的旧世界。
与此同时,一种混合着巨大恐惧、茫然、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的沉重决心,如同基石,开始在他心中艰难地垒砌。
他选择了相信。
不是基于证据,而是源于绝望,以及对那亿万分之一的、拯救母亲可能性的疯狂赌博。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但他的世界,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颠覆。
前路是未知的时空、未卜的险境,而他,这个曾经只相信数据的理工男,正被迫踏上一条完全无法用任何公式计算的救母之路。
(第34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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