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治邦的办公室宽敞而古朴，红木书架上摆满了各类政策文件和行业报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他正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慢条斯理地烫洗着茶杯。
“坐。”王董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规划局的老刘，今天下午来过了。”
林浩在他对面坐下，腰背挺直，静待下文。
王董将一杯刚沏好的茶推到他面前，茶汤清亮，香气氤氲。“他绕了半天圈子，核心就一个意思——希望城投方面，对南城古巷的规划调整，能有一个更‘灵活’‘务实’的态度。”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林浩，“你怎么看？”
林浩端起茶杯，没有喝，指腹感受着瓷杯温热的触感。“王董，我认为坚持程序正义，就是最务实的态度。那块地的性质一旦轻易变更，不仅破坏规划严肃性，更可能打开一个口子，后续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双手想伸进来。南城古巷这块蛋糕，不能再被切走任何不该切的部分。”
王董缓缓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原则要坚持，这没错。但有时候，具体的操作，需要一点策略和智慧。”他话锋一转，“晚上有个饭局，省里国资系统的一位老领导过来，老刘作陪，点了名希望你也参加。”
林浩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带着压力的“邀请”。
“这位老领导，虽然退了，但在系统内影响力还在，很多关键环节，绕不开他。”王董的语气带着几分提醒，也带着几分审视，“你去露个面，听听他们怎么说。有些话，在酒桌上，比在会议室里更容易说，也更容易听。”
林浩瞬间明白了王董的用意。这既是让他去直面压力，也是对他应变能力和底线把控的一次考验。他不能一味强硬地将人拒之门外，那样会显得不近人情，堵塞言路；但他更不能在原则问题上退让。
“我明白了，王董。”林浩放下茶杯，神色平静，“晚上我会准时到。”
晚七点，“云顶轩”私房菜馆。
包间奢华典雅，墙上挂着名家字画，氛围却比“竹里馆”更多了几分官场的正式与隐晦的较量。主位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便是王董口中的“老领导”郑主任。刘明春副局长陪坐在侧，满脸堆笑。作陪的还有国资委的一位主任，以及城投两位资历较老的副总，还多了两位陌生女性。
林浩的到来，让包间内的气氛微妙的滞了一下。
“郑老，刘局，各位领导，抱歉来晚了。”林浩礼貌地打招呼，在王董下首的空位坐下。
“这位就是林浩同志吧？果然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啊！”郑主任笑容和蔼，目光却带着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洞察力，在他身上扫过。
刘明春也笑着附和：“是啊，林总原则性强，工作扎实，我们上午刚领教过。”
“这位是实验小学的朱莉老师，我的表妹。”刘明春笑着介绍一位穿浅蓝连衣裙的年轻女子，她腼腆地点头致意。
“这位是美华设计公司的赵总。”另一位身着香奈儿套装的女子主动起身递名片，眼波流转间已自然地在王董身旁落座。
林浩在王董下首坐下，感受到朱莉不时投来的打量目光。
寒暄过后，酒宴开始。几轮敬酒，场面话过后，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向了南城古巷。
郑主任抿了一口酒，像是随口一提：“南城古巷那个项目，牵动人心啊。我听说，在规划上遇到点小麻烦？”
刘明春立刻接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郑老，您有所不知。主要是现在要求严，程序多，我们也是想加快推进，为城投解忧嘛。就是林总这边，对细节扣得比较紧，我们也很为难啊。”
压力，通过这种看似随意的对话，精准地传递到了林浩身上。
另一位作陪的城投副总也笑着打圆场：“林总年轻，做事认真是好事。不过有些事，确实可以灵活处理，郑老和刘局也是一片好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林浩脸上。
林浩端起酒杯，没有喝，迎着郑主任的目光，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郑老，刘局，各位领导关心南城古巷项目，我们非常感谢。正因为这个项目关注度高，影响深远，我们才更要依法依规，把基础打牢，把每个环节都做得经得起检验。这既是对历史负责，也是对老百姓负责，更是对关心项目进展的各位领导负责。程序上可能慢一点，但是为了走得更稳。我想，这才是真正符合各方长远利益的做法。”
他没有直接反驳任何人，而是将“依法依规”和“长远利益”摆在了台面上，将个人的坚持，拔高到了对集体负责的层面。
郑主任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深深看了林浩一眼，没有说话。
刘明春脸色有些难看，勉强笑道：“林总这话说的在理，在理。来来来，喝酒，喝酒！”
酒过三巡，赵总端着酒杯走到王董身边：“王董，我敬您一杯！您不喝我可坐这儿不走了～”她半个身子几乎倚在王董椅背上，浓郁的香水味在空气中弥漫。
王董笑着举杯浅酌，赵总却不肯走：“不行不行，您得干了！”她娇笑着就要往王董腿上坐，被王董抬手挡开。
这时刘明春举杯看向林浩：“林总，我表妹朱莉可是特意来认识你的。她在实验小学教书，未婚，最喜欢你这样的青年才俊。”
朱莉红着脸起身敬酒，手指微微发颤。
林浩端起茶杯：“我以茶代酒，晚上还要处理文件。”
“这怎么行！”赵总突然转过来，整个人几乎贴到林浩身上，“林总，初次见面不给面子？这杯酒不喝，我可要伤心了。”她伸手就要碰林浩的酒杯，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林浩不动声色地后仰，避开肢体接触：“赵总好意心领了，确实不能喝酒。”
场面一时尴尬。刘明春打圆场：“林总，朱莉可是难得的好姑娘......”
“郑老，”林浩突然举杯转向主位，声音清朗，“感谢您对城投的关心。南城古巷项目我们一定依法依规推进，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这一举既绕开了逼酒，又把话题引回正事。郑主任深深看他一眼，举杯抿了一口。
接下来的饭局，气氛明显冷了一些。郑主任不再提具体业务，转而聊起一些系统内的旧闻轶事。林浩多数时间安静听着，偶尔在王董或他人问到时，才言简意赅地回答几句，既不抢风头，也不失分寸。
酒宴散场，刘明春扶着郑主任先行离开。
赵总还想凑过来说话，林浩已快步走向王董。
王董和林浩走在寂静的走廊里。
“感觉怎么样？”王董忽然问。
“压力不小。”林浩如实回答，“但底线不能破。”
王董停下脚步，看着他，夜色中目光锐利：“记住，酒桌上喝下去的是酒，吐出来的不一定是真话，但压过来的，一定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诉求。你今天应对得不错，既表明了立场，也没把路彻底堵死。”
他顿了顿，语气深沉：“在云城这个地方，很多事，不是在文件上决定的，而是在这样的饭局上酝酿的。你要学会在这种场合下沉住气，看得清，还要立得住。”
林浩郑重地点了点头。他今天亲身感受到了另一种形态的“暗格”——不在档案柜里，而在推杯换盏之间，在看似随意的谈笑风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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