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在党政办公室冰冷的窗玻璃上，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杂乱无章地叩问。
苏蔓没有开大灯，只亮着桌上一盏孤零零的台灯。她坐在工位里，指尖夹着一支已经很久没吸的女士香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摇摇欲坠。她看着那点猩红的光在昏暗中明灭，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办公室早已空无一人，白日的喧嚣、紧张、以及那种无处不在的、小心翼翼的压抑感，都随着下班的人流消散了。只剩下她，还有这满室的寂静和雨声。
林浩被巡察组的人匆匆带走了。不是被问责的那种带走，是那种……被保护起来的离开。她看得懂谭组长脸上那种如临大敌的凝重，也看得懂林浩离开时，那双年轻眼睛里强行压下去的惊涛骇浪。
出大事了。
而且，是与秦清有关。
下午，她借口去机要室送文件，隐约听到两个人在低声交谈，关键词是“邻省”、“车祸”、“重伤”。结合林浩被紧急转移，她几乎瞬间就拼凑出了那个最坏的猜想。
秦清出事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让她几乎握不住手里的文件。那个总是清清冷冷、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却又在关键时刻敢把天捅个窟窿的女人……她竟然……
苏蔓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天晚上，林浩背着她时，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坚定而温暖的力量。也是在那天晚上，她伏在一个算是下属的年轻男人背上，失态地吐露了那句深埋心底的、带着酒气和绝望的真话——“都没用的……装得再像……再能干……在有些人眼里……终究只是盘菜。”
秦清，是不是也因为不愿只做“盘菜”，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叮——”
一声极其轻微的手机提示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不是她常用的那部工作手机，而是被她藏在抽屉最深处、用绒布包着的那部私人旧手机。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几乎是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拿出那部手机。屏幕上只有一个没有存储的号码，和一条言简意赅的短信：
“看好他。有异常，立刻报。保持安静。”
信息在阅读后五秒，自动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发信人没有署名，但她知道是谁。是那个在她醉酒失态后第二天，特意“偶遇”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让她“多留心”林浩和巡察组动态的人。是那个她绝对得罪不起，甚至不敢细想其身份的人。
“看好他。”看谁？自然是林浩。“有异常，立刻报。”报什么？报给谁？
这条指令，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让她窒息。
她成了“眼睛”。一颗被按在棋局边缘，身不由己，却又可能致命的棋子。
她该怎么办？
上报林浩被巡察组保护性转移？这算“异常”吗？这几乎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对方想知道什么？想知道林浩在哪里？然后呢？像对付秦清那样……
她不敢再想下去。
可是不上报？后果是什么？那个人能轻易让她从“苏部长”变成第二个赵倩，甚至更惨。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才在这个位置上站稳脚跟，才有了今天的一切。她还有家人要照顾，有房贷要还，她输不起。
台灯的光晕下，她看着自己精心保养的、涂着淡粉色蔻丹的手指。这双手，能写出漂亮的汇报材料，能熟练地操办各种会议接待，能在这栋大楼的规则里游刃有余。可现在，这双手似乎要去沾上洗不掉的血腥和肮脏。
她想起林浩。那个年轻人，有着她早已丢失的锐气和一种近乎固执的“干净”。他背她回家时，动作小心而尊重，没有一丝一毫的趁人之危。他在巡察组里，明明自身难保，却还在试图撬动那些她连碰都不敢碰的巨石。
他和他背后的秦清，像两个不知死活的傻子，却又傻得让她心里某个早已麻木的地方，微微刺痛，生出一点可怜的羡慕。
还有秦清……那个她曾经暗自嫉妒又佩服的女人。难道就这么完了？
雨声似乎更大了些，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像是催促，又像是恫吓。
苏蔓猛地吸了一口早已冰冷的烟，辛辣的烟雾呛入肺管，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她眼泪都出来了。她看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城市灯火，那些光芒在泪眼中扭曲、晕染，如同她此刻混乱而绝望的内心。
她拿起那部旧手机，手指悬在键盘上，颤抖着，久久无法落下。
是顺从那只无形的手，在黑暗的夹缝中苟且偷生？还是……
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林浩背着她走在雨夜里的背影，闪过秦清那双清冷决绝的眼睛。
良久，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按下了关机键。屏幕瞬间漆黑，映出她苍白而疲惫的脸。
她将手机重新用绒布包好，塞回抽屉最深处，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冰冷的指令一同埋葬。
然后，她拿起自己的常用手机，找到那个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属于林浩的加密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像是一次寻常的、不抱希望的职场问候，但在此时此刻，却重若千钧：
“还好吗？”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也不知道即使收到，他会不会理解这简单的三个字背后，所包含的警告、询问、以及她微末的、挣扎着的善意。
按下发送键，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滂沱大雨，无声地流下眼泪。
在这个由无数“暗格”组成的巨大迷宫里，她不知道自己刚刚的选择，是打开了一扇生门，还是推开了更深的地狱之门。她只知道，在这令人窒息的夹缝中，她终于，遵循了自己内心深处，那一点尚未完全泯灭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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