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宁晚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反复交织着实验室冰冷的白光、窗外纷扬的大雪，和手肘处挥之不去的、属于江野掌心的滚烫触感。惊醒时，窗外天色仍是沉沉的墨蓝，只有远处天际透出一丝极淡的、预示着黎明将至的灰白。
她再无睡意，拥着被子坐起身，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寒意，却驱不散心底那片被搅动的波澜。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右手手肘，那里的皮肤似乎还记忆着昨夜那份坚定而克制的力量。
那不是错觉。他扶住了她，一路将她送回楼下。那个动作超越了寻常同学或合作伙伴的界限，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近乎保护的意味。
她拿起手机，屏幕漆黑，映出她自己有些茫然的脸。没有他的新消息。这很寻常，他们之间从来不是靠频繁的信息来维系。可这一次，沉默却让她的心悬在半空，不上不下。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起身洗漱，换上衣服，准备去图书馆。既然睡不着，不如用工作填满时间。
清晨的图书馆空旷而安静，只有早起的保洁阿姨拖着工具走过，发出细微的声响。宁晚在熟悉的位置坐下，摊开项目文档和笔记本，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尚未解决的技术难题上。然而，白纸黑字仿佛都失去了意义，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飘向那条覆着薄冰、通往实验楼的小路。
他会来吗？今天实验室见。他昨晚是这么说的。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当时钟指向九点，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阅览区的入口。他穿着深色的羽绒服，围着她见过的那条灰色围巾，脸上带着一丝熬夜后的倦意，但眼神依旧清明沉静。
他的目光在阅览区扫过，很快便锁定在她身上，然后迈步朝她走来。
宁晚的心跳瞬间失控，她迅速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眼前的文献，指尖却无意识地收紧，捏皱了书页的一角。
脚步声在她对面停下，椅子被轻轻拉开。他坐了下来，将背包放在脚边，没有立刻打开电脑，而是看向她。
“早。”他开口，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
宁晚不得不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她的状态，然后落向她面前摊开的文档。“瓶颈的问题，我昨晚回去想了想。”他切入正题，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可能出在信息扩散网络与学习速率反馈的耦合方式上。之前的设定过于理想化了。”
他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调出修改后的模型架构图，推到两人中间。“看这里，如果我们引入一个动态的网络权重调整机制，让连接强度也受到个体信念差异的影响……”
他开始讲解他的新思路，语速平稳，逻辑清晰。宁晚努力跟上他的节奏，将注意力拉回到学术问题上。讨论中，他们偶尔会有分歧，会争论，但那种因为昨夜雪地搀扶而产生的微妙尴尬，似乎在共同面对难题的过程中，被悄然冲淡了。
他只是将她视为可以平等讨论的合作伙伴。宁晚在心里告诉自己。那个搀扶，或许真的只是出于绅士风度和对路滑的考量。
然而，当她因为某个灵感而眼睛发亮，快速在笔记本上写下几行字推给他看时，她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淡的笑意。那不是对观点的赞许，更像是一种……看到她专注模样时，不自觉流露的柔和。
当她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笔，他几乎是同时弯下腰，两人的指尖在冰冷的地面上短暂相触。他捡起笔，递还给她，动作自然，但宁晚却觉得被他触碰过的指尖，像被火星燎了一下，微微发烫。
这些细微的、转瞬即逝的瞬间，像一道道细微的裂隙，出现在他们之间那层看似坚固的、由理性和学术构筑的冰层上。
讨论持续到中午。问题虽然没有彻底解决，但方向已经明确了许多。
“先去吃饭？”江野合上平板，看向她。
“好。”宁晚点头，开始收拾东西。
两人并肩走出图书馆。阳光已经驱散了晨雾，照在未化的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空气依旧寒冷，但比起昨夜，多了一份清朗。
走在去食堂的路上，两人之间是惯常的沉默。经过昨夜那片覆冰的路面时，江野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放缓了些，目光扫过她的脚下。
宁晚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心里那片刚刚平静下去的湖面，再次被投下了石子。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小心避让着冰面的步伐，和他始终保持在她身侧半步、仿佛随时准备伸出手的站位。
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它没有宣之于口，却渗透在每一个眼神、每一次不经意的靠近、每一份无声的关照里。
像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涌动着，改变着冰面的结构，等待着某个契机，破冰而出。
走进食堂，喧嚣的人声和食物的暖香扑面而来。江野很自然地走向“川味小炒”的档口。
“还是辣子鸡丁？”他侧头问她，语气如常。
“嗯。”宁晚应道。
阳光透过食堂巨大的玻璃窗，洒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
宁晚看着他去点餐的背影，看着他与打饭阿姨简短交流时微低的侧脸，看着他端着两个餐盘沉稳走回的身影。
心底那片因为不确定而泛起的微澜，渐渐平息，被一种更沉静、更踏实的感觉所取代。
答案或许尚未揭晓，前路或许仍有迷茫。
但在这个冬日的清晨，在这片被阳光和积雪共同照亮的天地里，她清晰地知道，她正走在一条通往他的、同时也通往更广阔未来的道路上。
冰层已有裂隙，晨光已然降临。
而未命名的情感，正如同这悄然融化的冰雪，滋润着脚下的土地，静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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