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城条约》内容异常简洁。
只明确了三路南下的清军即刻北撤、不得主动进攻明军。
以及留下岳乐方的军资和马匹。
以及明军一个月内不得主动进攻大清皇帝行在及御营附近百里内军队。
至于双方的边界,已经占据的城池是否还回去等等问题,条约中只字未提。
另外还有可做文章的内容实在太多了。
例如,条约虽限制明军不得主动进攻清军御营及百里内军队。
却未禁止其追击鳌拜或李国英部或者其他清军。
就是说,只要他们与皇帝御营保持百里外的距离,明军攻击他们就不算违约。
再比如,何谓“随身兵器”?
若所有兵器皆可算作“随身”,那与全副武装何异?
“必要驮马”又该如何界定?
数量、用途,均无明确标准。
这份条约,若真要逐字推敲,漏洞实在太多了。
但现实是,顺治等不起——他的伤势不容拖延;
邓名同样等不起,觉罗巴哈纳的援军正在逼近。
这份有些儿戏的简略条约,正是双方心照不宣的默契结果。
另外还有,邓名以大明提督之身,竟与敌国皇帝立约。
此事若传开,难免惹人非议。
纵是权宜之计,也难免被诟病为僭越。
但邓名心知,若拘泥名分,明军将士必将陷入苦战。
日后一切骂名,他甘愿独担。
他心中暗想。
若有朝一日陛下能获救还朝,我自当亲自面圣,陈说今日不得已之苦衷,相信陛下定能体谅。
随即,邓名高声下令。
让大军后退三里。
让开通路,让清军御营及附近军队撤离。
-
清军大阵中
安亲王岳乐面色复杂地出列,肃容宣旨:
奉皇上谕旨,全军即刻整装,依约北撤!
岳乐目光扫过一众仍面带不甘的将领和兵卒,沉声道:
还愣着做什么?快卸甲,放下多余的兵器,立即整军,护卫圣驾北返!
邓名望着眼前缓缓撤出邓城的清军旌旗,心中思索着:
“今日签此约,实为双方的权宜之计。”
“我军疲敝,弹药将尽,强吞这支虏酋残军恐被反噬。”
“且让你北归,他日我兵精粮足,必当北伐!”
“此约不过是一张废纸,岂能束缚我收复河山之志!”
而在御轿之内,顺治同样心知肚明。
“这个‘邓名…倒是狡猾。只谈眼前,不谈日后之事。也罢,朕又何尝不是如此想的?”
他感受着身体的剧痛与虚弱,此刻最大的心愿。
就是让他和这支军队尽快回北京。
御驾亲征...结果是这番结果。
实在是,悔不该...
“今日之辱,朕暂且记下。”
“待朕回銮北京,重整旗鼓,治愈伤痛,今日之约,又岂能挡我大清铁骑再度南下的马蹄?”
《邓城条约》虽然暂止了清军南下的铁蹄,却远远未带来真正的和平。
-
邓名站在高台,立于军阵阵前。
他举起手中那卷条约文书,迎着初升的朝阳,高声朗声宣读条约内容。
当他念到大清皇帝爱新觉罗.福临时,明军阵中响起一阵压抑的嗤笑;
而当大明永历十五年
这几个字清晰传出时,全军顿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万岁!
大明万岁!
念完条约内容后,邓名望着身旁的赵天霞,两人相视一笑。
两人在万千将士的欢呼声中情不自禁地相拥。
这胜利的时刻让全军沸腾,士兵们互相拥抱、击掌相庆,欢呼声震天动地。
火铳手们情不自禁地对空鸣枪,噼啪作响的铳声与欢呼声交织在一起。
久经沙场的老兵们相拥而泣,年轻的士卒则将头盔抛向空中。
不知是谁率先喊出了邓大帅万岁,这呼声很快便响彻云霄。
在这片欢腾的海洋中,那些已经投降的绿营将士却显得格外安静。
他们大片的聚在一片空地上,神色复杂地望着这一幕。
有人低头不语,有人面露欣慰,还有人眼中闪着泪光。
那是久违的,属于汉家儿郎的热泪。
降将总兵王文山推开搀扶的亲兵,挣扎着站起身,朝着邓名的方向深深一揖。
他身边的几个绿营将领见状,也纷纷躬身行礼。
站在人群前方中的绿营千总鲁升,此刻也眼眶发红。
想起昨夜与邓名把酒言谈的情形,他心中涌起一股热流——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这位邓将军不仅用兵如神,更在万军面前逼得清帝签下城下之盟。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昂首望向那片欢呼的海洋。
在不远处的俘虏群中,坐在轮椅上的张勇面如死灰。
这位曾经的清军左都督,此刻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效忠多年的皇帝签下如此屈辱的不平等条约。
他颤抖着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摸到冰冷的轮椅扶手。
最终,他闭上双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长叹。
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此刻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作大势已去。
更远处,那些被俘的绿营士兵们呆呆地站着,有人怯生生地问:
王总兵他们都投明了,咱们...咱们是不是也能...
话未说完,就被身旁的老兵打断:
闭嘴!看看再说!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沐浴在晨光中的伟岸身影上。
这一刻,无论明军还是降兵,都清楚地意识到。
这天下,怕是要变了。
-
就在欢庆稍缓之际,一名亲兵快步来报告:
大帅,清军镶白旗统领觉罗巴哈纳率部赶到了,正在我军防线外围两里处列阵。
邓名闻言轻笑:
他来晚了。
随即问道:
他带了多少人马?
亲兵回禀:
看阵势不足五千人,且战马稀少,队伍颇为狼狈。
此时,在明军防线外,风尘仆仆的觉罗巴哈纳正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本该激战正酣的战场,此刻却是一幅诡异的场景。
明军竟主动让开通路。
全部退到邓城外围的东南边。
任由皇帝的御营队伍缓慢从邓城撤离出来。
皇帝行在及御营队伍及剩余的八旗军。
先后从邓城往西而出,随后陆陆续续从西北方向的官道上撤离。
而且这支撤退的清军显得格外狼狈。
除了身着黄马褂的御前侍卫尚且军容整齐外。
其余将士几乎人人带伤,个个灰头土脸。
他们大多卸去了沉重的盔甲,只随身佩着一把腰刀。
往日里引以为傲的弓弩、长枪、旌旗统统不见踪影。
战马更是稀少,绝大多数士卒只能徒步行走,只有少数军官还能骑着马。
最让觉罗巴哈纳心惊的是。
甚至还有大片的绿营兵,居然和明军站在一个队列。
明军站在东边,兴高采烈地看着对面的清军缓缓通过,竟无一人上前攻击。
他正在震惊的时候,御前侍卫正快马驰来,高声宣旨:
“奉皇上谕旨:”
“镶白旗统领觉罗巴哈纳即刻听令!”
觉罗巴哈纳等清军将士匆忙跪地。
“朕已与明军达成和议,着你所有部队立即放下多余兵器及脱下甲胄。”
“只带七日口粮及必要战马,速速回军北返。钦此!”
觉罗巴哈纳接完圣旨,他发呆当场良久。
邓名已好整以暇地策马而出,远远大声笑道:
这位大人,你来晚啦。如今刀兵已息,还是速速放下兵器甲胄,遵你们皇帝之命,回去吧!
觉罗巴哈纳与焦乐水面面相觑,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他们为了及时驰援,昨夜经历了一场噩梦般的渡河。
由于缺乏足够的渡船,他们不得不紧急搜刮周边村落的木板和渔船。
丑时开始渡河时,狭窄的小船每次只能运送寥寥数人。
在漆黑的夜色中,渡河行动混乱不堪,不时有士卒失足落水,溺毙者不在少数。
襄阳明军看到他们想渡河,于是想出城突袭。
幸亏觉罗巴哈纳机智,提前安排了伏兵。
让襄阳守军也吃了一个闷亏,襄阳守军只得撤退回城。
否则让明军趁他们渡河劫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而对岸的樊城守将岳天泽虽然兵力不足,不敢大举出击。
却也派出小股部队不断骚扰,让渡河行动相当困难。
就这样,硬是被拖成了长达三个时辰的才艰难渡河才运过来四五千人。
等到他们终于整军完毕,急匆匆赶到邓城时,朝阳已经升起多时。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战事早已结束,皇帝已经签下了城下之盟。
他们这支拼死赶来的援军,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焦乐水苦笑着摇头:
将军,我们......来晚了。
觉罗巴哈纳望着远处正在往西北撤离的御营队伍......
他拳头紧握,却无可奈何,最终只能长叹一声。
-
邓名当即传令各部,着手清点缴获、收拢战马、整编降兵,千头万绪的善后事宜亟待处置。
尽管邓城清军大营在混战中多有焚毁,但遗留下来的物资仍让人叹为观止。
只见缴获的战马成群结队,何止数千匹;
精铁锻造的盔甲堆积如山,虽经战火仍完好者十有七八;
刀枪弓弩等兵器更是不计其数,足以装备数万大军。
此役所获之丰,堪称近年来对清作战中前所未有之大捷。
望着眼前这番景象,邓名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些来之不易的物资,必将成为日后北伐的重要根基。
邓名正在和其他诸将领商议军务时。
一骑快马疾驰而来。
马背上的传令兵未等战马停稳便翻身下马。
单膝跪地双手呈上军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大帅!百里加急,天大喜讯!”
“陈云翼率军在豹枭营沈大人的配合下,已成功攻克汝宁府!
邓名猛地拍了一下双手。
他接过军报快速浏览,脸上渐渐绽开灿烂的笑容。
赵天霞闻言也快步走近,眼中闪着兴奋:
汝宁府?这可是鞑子在河南的重要粮仓据点啊!看来,即使不用条约出马,信阳围城危机本来也会解除了!
邓名将军报递给赵天霞,难掩激动之情:
这么多天没消息。飞虎军陈云翼和豹枭营,果然没让我失望!”
“说起来,这个陈云翼还是陈云默之堂弟,很年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这李星汉选副将的水平还不错。
“恭喜军门!距离收复中原,又近了一步。”
赵天霞附和道。
邓名点了点头。
他又想起远在西南的豹枭营陈云默了,不知他们到底如何了,能否救出永历陛下。
随即,他很快又想到一事。
邓名脸上的喜色渐渐收敛,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忧虑:
眼下我还担心两件事——往南阳佯攻的古长旭和五百将士。”
“还有从邓州南撤回宜城的陈义武他们,不知现在是否安然无恙。
赵天霞闻言也收敛了笑容,低声道:
佯攻南阳风险极大,若是被清军识破....
邓名接着他的话道。
还有陈以武,
他们带着那么多俘虏南撤,恐怕很难做到完全隐蔽,若是在期间被清军识破兵追上......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深吸一口气:
传令下去,派斥候去汉水上游沿岸打探,一有消息,立即来报。
此刻的邓名,虽然刚刚取得了一场空前大捷,心中却依然悬着两块大石。
这场战役还没有真正结束,只有等到所有将士都平安归来,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
时间回到两天前 十一月十八日 下午
在距离南阳府约五十里的西南方向上。
古长旭回头望去,尘土飞扬中,清军大队骑兵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
这些真正的八旗铁骑骑术精湛。
而他的部下大多只是会骑马的步兵,双方的距离正在迅速缩短。
往前面那个山谷撤!
古长旭高喊。
按原计划行事!
就在这时,清军阵中的镶蓝旗统领穆臣突然猛地勒住战马。
直到现在。
隔得近了才看清楚他们。
他仔细观察前方那支穿着清军服装的明军骑兵队伍。
突然发现了一个破绽。
那些士兵在马背上的姿态生硬,分明不是常年骑马的骑兵。
穆臣举起马鞭,脸色铁青。
我们中计了!这伙人只是疑兵!
副将策马近前,疑惑道:
大人何出此言?
你看他们的骑术!还有人数,而且只是一人一马。”
“之前他们只是把马尾绑上树枝搞出大片烟尘,让我们误会他们是主力。”
“现在才看清楚,这伙人最多不过两三百人,根本不是明军主力!
副将恍然大悟:
难怪他们明明领先了一天半的路程,结果怎么那么快就被我们追上了!
你带一千人继续追!
穆臣当机立断。
我率主力立即回师邓州!另外,你多派探马往各个方向侦查!
副将有些迟疑:
大人认为他们主力去那里了?
穆臣想了想。
他们肯定用的声东击西之计,我担心,他们主力恐怕去偷袭圣驾了...
副将吃惊道。
“不可能吧,他们之中还带着俘虏。听邓州的那些溃兵说,明军不过数千人,数千人怎么会偷袭圣驾?”
穆臣沉吟片刻,突然眼睛一亮。
我明白了,明军主力应该是从邓州南撤后,准备随后绕道渡汉水南下!
他立即调转马头,对副将嘱咐道:
时间还来得及,记住,若追上前面那群人后,格杀勿论!这伙人诡计多端,切不可再中他们的圈套!
和副将交代完了以后。
穆臣率领剩下的骑兵南回。
在马背上高声下令道:
传令下去,全军加速,尽快赶回邓州!
就在清军分兵的同时,古长旭已经率领诱敌部队撤入了前方的山谷。
这是一处形似鹰嘴的狭窄山谷,两侧峭壁陡立,仅容三马并行。
快!按计划布置!
古长旭厉声下令。
守在山谷两侧的士兵们迅速行动,在谷口设置绊马索,在岩壁上堆放滚石。
这时,清军镶蓝旗副将率领的一千骑兵已追至谷口。
这位清军副将显得异常谨慎。
他并未立即挥军冲入,反而在谷口勒住马匹,仔细观察着谷内的地形。
古守备,他们在谷口停住了!
哨兵急报。
古长旭见状,立即改变策略:
执行第二套方案,诱敌军入谷!
他亲自率领五十名骑兵冲出谷口,向清军发起佯攻。
火铳,箭雨往来间,明军且战且退,试图引诱清军进入山谷。
清军副将看到这群人居然还敢冲来。
气的大骂。
他终于忍不住了,派出一支三百人的骑兵小队深入追击。
就在清军全部进入伏击圈时,古长旭大喝一声:
霎时间,火铳齐鸣,滚石俱下,箭矢如雨。
狭窄的山谷顿时成了死亡陷阱,进入谷中的清军骑兵猝不及防。
顷刻间便倒下近百余骑,人仰马翻,惨叫声不绝于耳。
撤!快撤!
清军带队佐领惊慌失措地大喊。
谷外的清军副将目睹此景,又惊又怒:
好个狡猾的南蛮!
他立即下令鸣金收兵,阻止更多部队进入山谷。
望着谷中横七竖八的尸体和伤兵还有到处乱跑的无主马匹,副将暗自庆幸:
幸亏本将谨慎,若是全军冒进,只怕损失更为惨重。
此时,古长旭见战机已失,果断下令:
放滚石封路,全军撤离!
巨大的落石轰然坠下,彻底堵塞了山谷通道。
当清军副将派人清理通路时,发现明军早已从后山隐秘小道安全撤离。
只留下被落石封闭的山谷和被扒光铠甲和箭矢的近百余具清军尸首。
没有受伤的马匹也被他们牵走了。
又让他们跑了!
清军副将气得脸色铁青,却不得不承认。
这伙人当真狡猾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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