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宁城南区,方府书房内烛火摇曳。
南门守备衙门的方志用方千总,刚送走扮作“钱管事”的豹枭营战士。
门刚一关上,他脸上的慷慨激昂的神情瞬间褪去。
眼神里只剩下冰冷。
时间回溯到半个时辰前:
“钱管事”拱手笑道:
“方大人,南边几位东家想跟您谈笔大买卖。”
说着递过礼单。
方志用眯眼扫过千两白银的数字,心头一跳,面上却故作矜持:
“本官职责在身,恐怕不便啊。”
“大人过谦了。”“钱管事”微微一笑,语带双关。
“东家们常说,这做生意如同种树,得认准了水土根基。”
“若是根子上就不是自家田地,树种得再高,心里也不踏实。”
这话隐隐约约,触及了根本。
方志用眼皮一跳,含糊道:“商人逐利,能赚钱便是好田地。”
“钱管事”见他未直接驳斥,便往前一步,声音压低,带着试探:
“利,固然要紧。可人活一世,总得知道钱财之上,还有祖宗牌位,还有血脉源流。”
“大人说是吗?有些事,行个方便,既是积德,也是为子孙留条正道。”
方志用沉默下来,脸上阴晴不定,显露出内心的权衡与挣扎。
“钱管事”趁热打铁,将礼单往前轻轻一推:
“大人只需行个方便,这千两白银便是定金。事成之后,另有数倍酬劳奉上,保您一世富贵。”
他观察着方志用的神色,抛出了最关键点:
“而且,您什么都不需要做。”
“今夜子时,无论发生什么,您只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便是大功一件。”
“无需您动手,更无需您露面,绝无后顾之忧。”
他补充道,将行动细节嵌入其中。
“您麾下的兄弟,到时也自会有人去招呼,您只管高卧便是。”
条件已然优厚,风险降至极低。
他脸上贪婪笑容未变,眼神却锐利起来,试探着沉声问道:
“贵东家……究竟做的什么买卖?阁下,又到底是什么人?”
“钱管事”闻言,非但不惊,反而露出一丝“早该如此”的了然。
他不再言语,只是用手指蘸了杯中茶水,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清晰地画出一个图案:
一个完整的圆圈,与一弯优雅的弧线紧密交叠。
日月为明!
方志用瞳孔骤然收缩,他心中雪亮——他们是明军!
而且夺城之战,就在今夜子时!
他脸上瞬间堆起激愤与决绝,压低声音道:
“好!好!我早受够这鞑子的窝囊气!既然王师将至,方某岂能只作壁上观?”
他身体前倾,目光诚恳:
“届时,我可命亲信控制门闸,或佯装抵抗为王师创造时机!”
他“郑重”地将“钱管事”送出门外。
此刻,书房内只剩他一人。
“明军细作!里应外合!就在今夜子时!”
方志用焦躁地踱步,肥硕身躯在烛光下投下摇晃黑影。
他猛地站定,眼中闪过狠厉:
“举报上去,就是大功一件!连升三级不在话下!”
对功名的渴望让他呼吸急促。
可转念一想,一股寒意窜上脊背:
“但这些人神出鬼没,万一报复……”
贪功与怕死在他心中激烈搏斗。
窗外更鼓声传来,催促着他做决定。
“富贵险中求!”
他一跺脚,脸上露出决绝。
“立刻禀报守将,调兵围剿,功劳就是我一个人的!”
他迅速换上便服,藏好佩刀,唤来两名心腹亲兵。
“老爷,去哪?”
亲兵头目问道。
“守将衙门,有紧急军情!”
方志用压低声音。
“走小路,避开耳目。”
可他不知道是。
沈竹影对此早有防备。
所有被接触的目标,在会谈结束后。
都处于豹枭营的严密监控之下。
宅邸外,暗巷中。
阿七如雕像般贴墙而立。
一名豹枭营战士悄然而至:
“七哥,目标带两人从后门出来了,往南门衙门方向。”
“清除。”
阿七声音冰冷。
几个手势,暗影中的战士们立即行动。
两人前出清道,两人占据制高点弩箭待发,阿七亲自带两人埋伏在必经的巷角。
方志用带着亲兵匆匆而行,贴着墙根阴影移动。
“老爷,太静了,不对劲。”
亲兵警惕道。
“少废话!快走!”
方志用呵斥,自己却心头直跳。
就在拐角处——
“咻!咻!”
两声微不可闻的弩箭破空声!
两名亲兵喉咙中箭,一声未吭便扑倒在地。
方志用骇然欲呼,拔刀的手刚动,一道黑影已欺身面前!
铁钳般的手扼住他手腕,冰冷的短刃抵住喉结。
“方大人,深夜带刀,意欲何为?”
阿七的声音如寒冰刺骨。
方志用浑身瘫软,裤裆顿时湿透:
“好汉饶命!我……我答应你们条件!我所有财产还有军械兵丁全都给你们!”
“可惜,”
阿七目光如刀。
“晚了,给机会了,你却不珍惜,你已用行动回答了一切。”
短刃精准一抹,方志用喉间血涌,瞪圆的眼中满是惊恐悔恨,肥胖身躯软软倒地。
“清理干净。”
阿七收刃入鞘,声音毫无波澜。
战士们迅速将三具尸体拖入废弃小院,药粉处理血迹,巧妙掩盖。
不过片刻,巷弄恢复如常,只剩夜风拂过。
-
当阿七将处理掉方千总的消息带回时。
沈竹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谍战,容不得丝毫仁慈和差错。
否则,就是功亏一篑。
而此刻,距离子时行动,只剩不到一个时辰。
通过钱钧的网络和豹枭营的冒险接触。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撒开:
南门守备王焕,在威逼利诱下,承诺在关键时段放松警戒。
巡防营肖千总麾下的陈安、李顺两位把总。
答应在乱起时起兵响应。
潜在的叛徒方志用已被清除。
此外,经沈竹影的巧妙安排下,已在两支素有旧怨的绿营队伍间,埋下了猜忌的火种;
虽然无法确保万无一失,但这已是短时间内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
城内清军五千,真正能被调动起来抵抗的核心是八百八旗兵。
绿营人心浮动,这便是机会所在!
沈竹影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密室中仅存的几名豹枭营骨干。
包括刚刚返回、身上还带着一丝血腥气的阿七。
“诸位,”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网已撒下,饵已布好。成败,在此一举!”
“子时一到,按甲计划进行,我亲自带队,强攻南门!王焕的承诺不可全信,我们必须做好硬碰硬的准备!”
“一旦城门打开,信号发出,城外的陈将军便会率飞虎军主力杀入!”
“今夜,我们要在这汝宁城内,点燃复明的烽火!”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
都统府内,鲁哈纳刚用过晚膳。
突然亲兵来报。
万知府深夜急访,心知必有要事,立刻在大堂接见。
“都统大人!”
万长真甚至来不及寒暄,便将心中重重疑虑和盘托出。
从异常的匪患,钱家庄的人的失踪,到钱钧捐粮,再到猎户发现的山林痕迹。
以及这一连串事件之间那令人不安的关联性。
“下官思来想去,此事绝非土匪作乱那么简单!”
“种种迹象表明,这背后恐怕…恐怕是有大军在暗中运作,目标直指我汝宁城啊!”
鲁哈纳初时还凝神静听,越听到后面,脸色越是凝重。
他久经战阵,经验远比万长真丰富。
先前被“土匪”的表象所迷惑,未能深究。
此刻经万长真将这些线索一一串联点破。
他脑海中仿佛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所有疑团!
是了!
那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那行踪诡秘的“土匪”。
那恰到好处的“捐粮”车队,那山林中大队人马驻扎的痕迹…
这哪里是什么黑虎帮!
这分明是明军的精锐部队,已然绕过信阳正面战场。
潜行至汝宁左近,意图里应外合,夺取粮仓!
不好!
鲁哈纳惊得一身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他猛地一拍桌案。
万大人所言极是!我等险些被贼子蒙蔽!此乃明军细作与城外主力勾结,欲图我汝宁!
他猛地看向万长真,急声道:
钱钧!那个钱钧必是关键!立刻将其拿下!严加审讯!
万长真却苦笑一声,重重跺脚:
都统大人,下官何尝不知!我早已派人去抓捕此人。没想到扑了个空,晚了!那钱钧...他失踪了!”
“钱计车马行,和钱家庄都已空无一人,城内其名下宅邸也人去楼空!”
“下官正是察觉此事蹊跷,才急急来见您啊!”
“据今日值守城门的兵士回忆,钱钧白日运粮入城时,借着搬运工和护卫的名义,带进了不少生面孔!”
“现在想来,那些人恐怕就是...
混账!
鲁哈纳勃然大怒,既气明军狡诈,更恼自己竟如此后知后觉。
钱钧借着运粮,已将大批细作送入城中!
他再无迟疑,厉声喝道:
“来人!八百里加急!速速飞报信阳前线鳌拜大人!”
“就说有大批贼军潜至汝宁府近前,意图里应外合,图谋不轨,城池危在旦夕,恳请大军火速回援!”
“再传!命总兵甘德全即刻来见!快——!”
亲兵飞奔而出。
片刻之后,甘德全匆匆赶到。
鲁哈纳不容他多问,直接下达命令:
“甘总兵,即刻起,全城戒严!四门紧闭,许进不许出!”
“城内加派巡逻,凡有形迹可疑者,立即盘查扣押!”
“尤其是今日入城的钱家运粮队及相关人员,给本都统盯紧了,看到就抓,如有抵抗,直接就地处决!”
甘德全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
但他深知军令如山,当即抱拳躬身:
“末将遵命!”
随着甘德全的离去,都统府内外顿时响起一片急促的号令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很快向全城蔓延。
时近子时,汝宁城早已陷入沉睡。
戒严的命令却像一盆冷水,猛地浇在这座沉睡的城池头上。
城内的居民,顿时深感不安,个个都紧闭门窗。
一队队刚从睡梦中被唤醒的兵士,揉着惺忪睡眼,衣甲不整地跑上城墙。
沉重的城门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声,缓缓闭合,仿佛巨兽合上了嘴巴。
这突如其来的戒严,彻底打乱了沈竹影等人原定于子时的行动计划。
他们潜伏在暗处,听着街上纷乱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声,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统领,清军戒严了!
阿七压低声音,语气中透着压抑不住的紧张。
比我们预计的早了近一个时辰。
“另外,我们得到消息,之前有一批八旗马兵出城,估计约摸两百人。往南边而去,据说是剿匪的。”
沈竹影的目光,冷冷地望向都统府的方向。
“那么这个城里,还剩下六百八旗兵丁。”
远处传来的号令声、关门声、士兵的吆喝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鲁哈纳倒是警觉。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可惜,已经晚了。
他缓缓转身,扫视着黑暗中一双双等待命令的眼睛。
传令下去,原计划取消,按第二方案行动,等飞虎军佯攻,我们趁机夺取南门!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闪电,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斗志。
原定的计划,是在子时,由他们率先发难。
趁敌人未发觉之机,一举控制南门。
随后三支火箭冲天而起,向城外等候的飞虎军发出“城门已开,全军入城”的明确信号。
那将是最理想、也是代价最小的方式。
然而,鲁哈纳的提前戒严,彻底打乱了这一切。
此刻城门紧闭,守军惊觉,再想悄无声息地偷门已经没戏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行动!”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名豹枭营战士毫不犹豫地点燃了一支火箭。
“呲——嘭!”
一支信号火箭带着尖锐的啸音,冲天而起。
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一团转瞬即逝的微弱火光。
实际上一支火箭,与三支火箭的代表意义截然不同。
一支火箭代表的是,按第二套方案走。
为的是通知飞虎军发动佯攻。
行动已经开始!
随后,在很短暂的时间,城北、城东,城西三个方向,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
火光隐约亮起,那是城外的飞虎军按照预定计划,发起了佯攻。
他们的任务就是制造混乱,吸引清军主力的注意力。
果然,都统府内的鲁哈纳接到急报:
“报!都统大人,北门、东门,西门外三个方向都发现大量敌军,擂鼓呐喊声异常凶猛!”
鲁哈纳心头一紧,但他毕竟是沙场老将,强自镇定,厉声道:
“命令各门守军全力固守!命令甘总兵,亲自去北门督战!”
“八旗健儿,随本都统坐镇中央,随时策应!”
他下意识地将最信任的、战斗力最强的六百八旗兵留在了手中,作为机动力量。
-
传令兵疾驰至甘总兵大营,气喘吁吁地传达了鲁哈纳的紧急军令。
甘总兵听完,脸上瞬间堆满了临危受命的凝重与急切。
他霍然起身,对帐外厉声喝道:
“来人!击鼓聚将!北门告急,全军即刻备战!”
他转而对着传令兵,语气“诚恳”而“焦灼”:
“快马回报都统大人!就说甘某已接令,正在火速集结各营兵马,准备器械粮秣。”
“随后便亲率大军驰援北门,请都统大人放心,北门有甘某在,万无一失!”
然而,待传令兵一走,营中那急促的聚将鼓点虽然仍在敲响,但甘总兵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他缓缓坐回椅中,对闻讯赶来的几位心腹将领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军门,我们是否立刻开拔?”
一名心急的游击将军问道。
甘总兵端起亲兵刚奉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吹气,抿了一小口,才不紧不慢地说:
“急什么?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岂能仓促行事?”
“北门自有城防体系,一时半会儿丢不了。”
“我等若自乱阵脚,仓促赴援,队形不整,器械不全,岂非正中敌军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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