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济那日在皇帝面前掷地有声的惊天之策,仿佛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激起片刻的涟漪后,表面便迅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洛阳朝堂,依旧在每日的晨钟暮鼓中运转,百官奏对,皇帝裁决,一切如常。
然而,在这看似波澜不惊的水面之下,一股汹涌的暗流正在悄然蓄势。
至此之后,成济的书房内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
窗外月明星稀,府内一片寂静,唯有书房中偶尔传来的细微声响,揭示着主人并未安寝。
成济独自坐在巨大的案几后,面前铺展着详尽的邺城及周边地区地图,旁边堆满了关于司马家在关东兵力部署、粮草囤积点、主要将领性格癖好的密报卷宗。
他的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紧盯着地图上的每一个标记,仿佛要将它们刻入脑海。
“第一步,遴选精锐。三千人,贵精不贵多…” 成济提笔,在特制的帛书上写下第一行字。他的字迹因为内心的凝重而略显滞涩。
“需是悍不畏死、擅长骑射奔袭的百战老卒,且家眷多在洛阳或陛下可控之地,以绝后顾之忧,亦防临阵倒戈。” 他清楚,这是一条不归路,士气与忠诚必须万无一失。
“第二步,行军路线。” 他的笔尖在地图上蜿蜒移动,划出一条尽可能避开主要城池和关隘的曲折路径。
“经轵关陉,过河内,绕行山麓…昼伏夜出,偃旗息鼓。沿途需派精干斥候前出百里,清除司马家眼线,确保行踪隐秘。” 他停顿了一下,在旁边用小字备注:“然,此‘隐秘’需恰到好处,要留下些许蛛丝马迹,让司马家‘偶然’察觉,却又不能过于明显,引其生疑。” 这其中的分寸拿捏,关乎整个计划的成败。
“第三步,破城之法。” 成济的目光聚焦在邺城详图上。
这座北方雄城,城高池深,守备森严,凭三千轻骑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能强攻,唯有智取。或伪装成运粮队,或收买内应,或趁夜利用钩锁攀爬…需有多套方案,见机行事。” 他眉头紧锁,深知这是整个计划中最险、变数最大的一环。
一旦攻城受挫,滞留城下,则万事皆休。
“第四步,城防与固守。”
假设侥幸入城,如何以三千人抵挡司马家必然到来的疯狂反扑?他标注出城中粮仓、武库、府库、水源等关键位置。
“入城第一要务,非是歼敌,而是迅速控制此等要害,尤其是粮草。据城而守,粮草为重。”
他规划着如何利用街巷设置障碍,如何分配兵力守卫各段城墙,如何制造守城器械。
“需效仿历史上张巡守睢阳之故事,激励士气,与城共存亡。至少…至少要坚守二十日,方能给陛下调动大军合围争取时间。”
二十日,这是一个基于他对曹髦调度能力和司马家反应速度的估算,一个漫长而残酷的期限。
“第五步,联络与时机。” 他写下最关键的一条:“入邺城后,立即以陛下所予密信,尝试联络城内可能尚存忠义的曹魏旧臣或军中将领,哪怕只能争取到少量内应,亦是助力。同时,不惜代价,派出死士,多路向陛下传递消息,确认我军已成功吸引敌军主力,请陛下按计划东出。”
写到这里,成济放下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靠坐在椅背上,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不是战神,只是一个拥有一些后世知识的普通人。
面对如此险局,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
“成功率…不足三成。” 他对自己喃喃自语。
穿越以来的种种经历在脑中飞速闪过:从南阙惊变的反戈一击,到洛阳城内的权力博弈,再到潼关之下的浴血奋战…他本可以凭借“先知”的优势,选择一条更安稳的道路,或许可以做个富家翁,或许可以慢慢经营,但他选择了最艰难、最危险的一条路——直面这个时代的洪流,试图去扭转那既定的悲剧命运。
“来此一世,若只因畏惧失败便畏首畏尾,与前世那个碌碌无为的研究生又有何异?” 他望着跳动的烛火,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既然上天给了我这次重来的机会,给了我改变历史的可能,我岂能辜负?”
他想起了史书上那触目惊心的“五胡乱华”,想起了中原陆沉、百姓流离的惨状。
司马氏为了一己之私,开启的潘多拉魔盒,必须有人去试图关上。
这个代价,或许就是自己的性命。
“必要的牺牲…” 他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在前世的和平年代,这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
但在这里,在这金戈铁马的三国,它意味着真真切切的鲜血与生命,首先可能就是他自己和那三千愿意追随他赴死的将士。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他低声吟诵着,心中涌起一股悲壮。
“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以我之血,惊醒世人;以我之命,为陛下,为大魏,搏一个不同的未来。”
他重新坐直身体,再次审视着那份写满计划的帛书。
每一个步骤,都经过反复推敲;每一种可能,都做了预案。
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准备已经到此为止。
剩下的,便是等待皇帝的最终决断,以及…听天由命。
“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如今又要面对你们家族的余孽。” 成济的目光变得冰冷而锐利,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些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对手。
“你们视天下为棋局,视众生为刍狗。这一次,我这颗来自未来的‘棋子’,偏要搅乱你们的局!”
他小心地将帛书卷起,放入一个特制的铜管中,封以火漆。
这里面不仅是他个人的生死谋划,更承载着扭转乾坤的希望。
夜色更深了,成济吹熄了书房的烛火,走到窗前。
洛阳城沉浸在睡梦之中,万籁俱寂。
但他知道,在这片寂静之下,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缓缓转动。而他,已成局中人,唯有向前,再无退路。
“尽人事,听天命。” 他望着东方即将破晓的天际,轻声说道。
“但求无愧于心,不负此生穿越走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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