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天空,似乎永远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翳。
连绵的细雨无声地洒落在宫城的琉璃瓦上,顺着翘起的檐角滴滴答答地落下,敲打着殿前冰冷的青石板,也敲打着殿内每一个人的心。
大殿内,早朝的气氛比殿外的天气更加沉闷、压抑。
御座上的刘禅,身着天子冕服,却难以掩饰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无力。他听着台下臣工们的奏对,目光却有些涣散,仿佛透过那重重宫门,看到了遥远的北方,看到了那场彻底改变天下格局的惊天变局。
曹髦,那个他印象中还是孩子的魏国新君,竟以如此雷霆手段,一举铲除了盘根错节的司马氏,真正将权柄收归于手。
消息传至成都,带来的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彻骨的寒意。
一个强大、统一且拥有英主的中原王朝,对于偏安一隅的蜀汉意味着什么,殿内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陛下,”光禄大夫谯周手持玉笏,缓步出列,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位以博学、精通谶纬着称的老臣,此刻面色沉痛,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臣近日夜观天象,见紫微帝星明亮,稳居北垣,其光煌煌,普照中原,此乃天命有归之明兆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御座之上,声音带着一丝悲天悯人。
“自桓、灵失德,黄巾倡乱,天下三分,兵连祸结已数十载。今曹魏新君英武,廓清环宇,重定乾坤,此非人力,实乃天意。天命已不在汉,若逆天而行,恐非保国全身之道。老臣泣血上奏,望陛下明察天时,顺应天命,为益州百万生灵计……”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归降”二字已如无形的鬼魅,盘旋在每个人的心头。
“谯大夫此言差矣!”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臣颤巍巍地出列,是尚书令樊建,他气得胡须直抖。
“我大汉享国四百余年,昭烈皇帝于社稷倾颓之际,承续汉祚,武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历位先帝夙兴夜寐,岂可因一时之困,轻言弃社稷于不顾?此等言论,与乱臣贼子何异!”
“樊令君!”谯周身边立刻有人反驳。
“岂不闻‘天命靡常,惟德是辅’?若论德政,我朝连年北伐,耗费几何?益州士民负担何其重也!可曾有一尺之地归于汉土?姜伯约空耗国力,劳而无功,此岂非上天不佑之明证?”
“你!”樊建面红耳赤,却一时语塞。
殿内顿时吵成一团。
以谯周为首,一大批出身益州本地的官员或明或暗地附和着“天命已移”的论调,他们言辞或恳切,或激烈,核心无非是北伐无望,抵抗徒劳,不如早降,还可保全富贵,免使益州生灵涂炭。
而如樊建等一些荆州集团旧人或坚定的汉室忠臣,则奋力驳斥,斥其为无君无父之言,但他们的声音在越来越大的“主和”声浪中,显得如此微弱和孤独。
刘禅坐在龙椅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中微微蜷缩,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不是不懂,不是不痛。
父皇刘备颠沛半生,于赤壁之后方得立足,取益州,占汉中,艰难创立这季汉基业。
相父诸葛亮,六出祁山,呕心沥血,最终星落五丈原,那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今仍在他耳边回响。
还有赵云、黄忠、马超……那些随着时光渐渐模糊,却依旧闪耀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这江山,是无数忠臣良将用热血和生命铸就的,他刘禅,是汉室最后的守望者。
可是,他又能如何呢?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慷慨激昂的益州籍官员的脸庞。
张氏、李氏、赵氏……这些盘根错节的益州大族,他们的子弟遍布朝堂州郡。
他们当初迎父皇入蜀,所求的不过是家族的利益和安稳。
可数十年来,一次又一次的北伐,沉重的赋税,子弟的伤亡,他们得到了什么?
除了一个“汉”的虚名和一个个阵亡名单,还有什么?
他们已经厌倦了,他们不想再为了一个看不见的“中兴汉室”的梦想,继续消耗自家的底蕴。
谯周的话,不过是将他们心中所想,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如同殿外的阴冷湿气,渗透了刘禅的四肢百骸。
他想起了夷陵那把大火,那把烧光了蜀汉积累多年的精锐,也烧断了荆州集团脊梁的大火。
自那以后,人才的凋零便如溃堤之水,无法遏制。
相父在世时,尚能凭借个人威望和超世之才,平衡各方,勉强维持。
可相父一去,为了填补朝堂和地方的空缺,他不得不大量启用益州本土人。
这些人,他们的根在益州,心在家族,又有几人真正将这座岌岌可危的汉室朝廷,当作值得效死的君主?
他不是真的只想沉溺于享乐啊。
他也曾梦想过,像父皇那样纵横捭阖,像相父那样力挽狂澜。
可现实是,他每一次试图振作,每一次支持姜维北伐,换来的除了国库更加空虚,百姓更加困苦,朝堂怨声更大之外,还有什么?
姜维已经尽力了,他知道。
可一次次的“虽胜犹败”,已经耗尽了这艘破船最后的气力。
如今,北方的巨兽已然苏醒,露出了更加锋利的獠牙。
他这艘四处漏水的船,还能在惊涛骇浪中支撑多久?
“够了。”
一个略显沙哑和疲惫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并不响亮,却让所有的争吵瞬间停止。
众人望去,只见刘禅微微抬了抬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倦怠。
“北伐之事,容后再议。大将军(姜维)在外屯田,为国操劳,诸卿不可妄加非议。”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今日,朕有些乏了。退朝吧。”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等待臣工们的反应,径直起身,在内侍的簇拥下,转身离开了大殿。
那离去的背影,在阴霾天光的映衬下,竟显得有些佝偻和落寞。
群臣面面相觑,最终在沉默中依次退出大殿,谯周与几个交好的官员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刘禅没有回后宫,而是独自一人走到了皇宫深处的一座偏殿,那里供奉着昭烈皇帝刘备和丞相诸葛亮的牌位。
殿内香火缭绕,寂静无声。
他挥退左右,独自站在牌位前,久久凝视。
香案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牌位上的字迹。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想告诉父皇和相父,他已经很努力了,想问问他们,他到底该怎么办。
可最终,他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只有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融入了那缭绕的青烟之中,消散无踪。
殿外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仿佛要洗尽这人间的所有无奈与悲凉。
蜀汉的天空,在这连绵的阴雨之中,似乎再也看不到放晴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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