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一时无人说话，只有空调系统运作的微弱声响和窗外都市的喧嚣被隔绝后的沉闷背景音。
路回终的手掌干燥而稳定，带着一丝凉意，将曲松十微暖的手完全包裹住。
这个动作本身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曲松十没有挣脱，任由自己的手指在她掌心蜷缩，像一只找到归巢的雏鸟，心脏被一种饱胀的、酸软的情绪填满。
“家人？”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侧头看向路回终线条流畅的侧脸，试图从那份惯常的平静里找出一点玩笑的痕迹，“路总，你知道和一个原生家庭不太好，情感需求很高，可能还不足以承担成年人的世界里太多纷扰的初出茅庐的学生仔，成本有多高吗？”
她试图用调侃来掩饰内心翻涌的巨浪。
路回终的目光依旧落在前方的车流上，闻言，只是极淡地挑了挑眉，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评估一个项目预算：“你是在报我的个人简历吗。”
曲松十：“……”
其实我觉得你的情感需求比我少得多呢。
她彻底没话了，心里那点感动的泪意被这句过于理性的回应冲散了大半，只剩下哭笑不得的无奈。
她们是两个不相上下的小苦瓜。
“姐姐，你真是……”她憋了半天，再说不出半句话。
路回终似乎弯了一下唇角，转瞬即逝。
她手指在曲松十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一个微小而亲昵的动作，与她公事公办的语气形成奇妙的反差。
“所以，不用担心。问题可以解决。”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次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按你的意愿来。想做就做，不想做的，就不做。”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曲松十心中某个一直紧锁的盒子。
她一直觉得自己有义务，那是血缘和成长环境强加给她的“应该”，却很少有人告诉她，她可以“不想”，可以“拒绝”。
“我知道。”曲松十低声说，手指反过来勾住了路回终的手指，与她交缠。
“其实，就是钱的问题。我家里实在缺钱。工作以来，我累计给他们打过去两万多了。”
两万多，对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穷学生而言，几乎是一笔天文数字了。
她说出来了。对着路回终，也对着自己，确认了这份“自私”的合理性。
“嗯。”路回终应了一声，简单的音节里是全然的认同和支持。
她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评价曲松十的处理方式是否得当，只是用这个单音字和交握的手告诉她：我在听，我在这里。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停稳。
在引擎熄灭后骤然降临的安静里，曲松十没有立刻下车。
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路回终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眉眼。
“姐姐，”她唤道，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柔软，“谢谢你……不只是为刚才的话。”
是为昨晚的番茄牛腩，为今天会议上的认可，为此刻掌心传来的温度，为所有不动声色却坚实无比的支撑。
路回终解安全带的手顿了顿，侧眸看她。
车库昏暗的光线在她眼底投下浅浅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具体情绪，但那份专注足以让曲松十心跳漏掉一拍。
“不用谢。”路回终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工作一天后的微哑，“力所能及。”
她总是这样，把那些惊心动魄的温柔，都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力所能及”、“顺路”、“事实而已”。
曲松十却觉得，这四个字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动听。
她凑近了一些，鼻尖几乎要碰到路回终的侧颊，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冷的香水尾调，混合着车载香氛的味道。
“那……我能不能再贪心一点？”她小声问，气息拂过路回终的耳廓。
路回终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躲开，只是喉间轻轻滚动了一下。
“什么？”
“这周末，”曲松十的眼睛在昏暗里亮晶晶的，“你陪我去新开的那家岩馆好不好？我看过测评，线路设计很有意思。”
她晃了晃两人还交握在一起的手。
“你答应过我想试试的。”
路回终沉默了几秒。
她其实习惯于周末在家处理积压的邮件或者看几份行业报告。
但看着曲松十满是期待、终于一扫阴霾的眼睛，她从来不忍拒绝。
“嗯。”她点了点头，“先说好，我做不来太难的。”
“成交！”曲松十立刻笑开来，像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快速在路回终脸颊上亲了好几下，然后敏捷地松开手，拉开车门跳了下去，“快上楼吧，我饿了！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今晚我做饭！”
她蹦蹦跳跳地走向电梯口，背影恢复了惯有的活力，仿佛那个昨天被一条信息就压得喘不过气的女孩只是幻觉。
路回终看着她的背影，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刚才被亲吻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温热柔软的触感。
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和无奈。
锁好车，她迈步跟了上去。
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曲松十哼着不成调的歌，心情显然极好。
她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站得笔直、目光落在楼层显示屏上的路回终，心里那份因为明确拒绝母亲而产生的细微忐忑，终于被身边人给予的庞大安全感彻底抚平。
她贪心的不只是约会。
她贪心的，是这个人，和这个人给予的，这份让她可以理直气壮做自己、拒绝世界的底气。
而她知道，她得到了。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温暖的公寓灯光倾泻而出，将两人笼罩。
曲松十率先走出去，回头朝路回终伸出手，笑容灿烂：
“回家啦！”
路回终看着伸到面前的手，顿了顿，终究还是抬起手，轻轻握了上去。
“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落在灯火通明的玄关里，沉稳而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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