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那个梅雨季,巷子里的青苔疯长到台阶缝里时,邻居老陈被抬出了医院。
救护车的蓝灯在雨幕里晃得人眼晕,帆布担架裹着他瘦得脱形的身体,像裹着一捆浸了水的柴。他媳妇秀兰跟在后面哭,手里攥着皱成一团的诊断书,上面“肝衰竭晚期”几个字被雨水洇得发蓝——医生说,最多撑不过今晚,别在医院耗着了,赶紧弄回家,让他走得舒坦点。
我家就在老陈家隔壁,那天我刚放暑假,趴在窗口写作业,听见巷口的刹车声,探头就看见这一幕。老陈平时总爱坐在巷口的石墩上喝茶,见了我就喊“丫头,过来吃块糖”,他手心里的水果糖总裹着一层薄汗,甜得发黏。可现在,他躺在担架上,脸白得像宣纸,连呼吸都轻得快看不见,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人还吊着口气。
“丫头,帮婶子搭把手!”秀兰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赶紧跑下楼,和几个邻居一起把老陈抬进他家堂屋。堂屋的八仙桌上,早就摆好了寿衣——是秀兰前几天偷偷准备的,藏在衣柜最下面,现在拿出来,还带着一股新布料的味道,和屋里的霉味混在一起,说不出的压抑。
老陈被放在里屋的木板床上,秀兰给他盖了床新被子,坐在床边守着,眼睛都不敢眨。邻居们劝她歇会儿,她摇头,只是握着老陈的手,一遍遍喊他的名字:“老陈,你醒醒,咱到家了,你看看我……”老陈的手冰凉,指甲盖泛着青紫色,像是已经没了温度。
那天晚上,雨下得更大了,砸在瓦檐上“噼里啪啦”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敲。我妈让我早点睡,可我躺在床上,总听见隔壁传来秀兰压抑的哭声,还有偶尔的叹息声——是其他邻居在帮忙守着,怕老陈走的时候,秀兰一个人扛不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突然听见隔壁传来一阵骚动,像是有人在喊,又像是在哭。我赶紧爬起来,跑到窗边,看见老陈家的灯全亮了,窗户上映出好几个人影,秀兰的哭声里,竟然带着一丝惊喜。
“醒了!老陈醒了!”有人在喊,我愣了一下,赶紧穿上鞋跑过去。
堂屋里挤满了人,里屋的床边更是围得水泄不通。老陈靠坐在床头,脸色虽然还是苍白,却能睁开眼睛了,他看着秀兰,声音沙哑:“水……我要水……”秀兰赶紧倒了杯温水,用勺子喂他,他喝了几口,精神似乎好了些,还能跟人说话。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医生明明说回天乏术了,怎么回家睡了一觉,就醒了?而且看起来,比在医院时还要好。秀兰又哭又笑,拉着老陈的手,一个劲地说“菩萨保佑”,邻居们也都说是奇迹,纷纷说要去庙里还愿。
只有老陈,喝完水后,眼神有些发直,像是在想什么心事。有人问他刚才是不是睡着了,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让满屋子的喧闹瞬间安静下来。
“我没睡。”老陈说,“我好像走了很远的路,路上全是雾,看不见人,也看不见灯,就听见前面有水流声,顺着声音走,就看见一座桥。”
他说,那桥是石头做的,栏杆上刻着花纹,却看不清楚是什么图案,桥下面的水黑乎乎的,像是墨汁,看不到底,也听不见水声,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从桥底往上冒。他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往桥上走,脚像被钉住了一样,挪不动,只能站在桥边,看着桥对面。
“然后我就看见你爷爷了。”老陈看向旁边的邻居老周——老周的父亲,也就是老陈说的“爷爷”,已经去世五年了,当年还是老陈帮忙操办的后事。老周愣了一下,赶紧问:“我爸?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穿着那件藏青色的褂子,就是他生前总穿的那件,”老陈的眼神飘远了,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他站在桥对面,朝我摆手,说‘小陈,你别过来,赶紧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老陈说,他当时觉得特别累,也特别渴,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就跟老周的父亲说:“叔,我渴,能不能给我点水喝?”老周的父亲没说话,转身从身后拿出一个碗——是个粗瓷碗,碗沿上还有个小缺口,老陈认得,那是老周父亲生前用了一辈子的碗。碗里装着水,清澈见底,还冒着热气,闻着有股淡淡的甜味。
“我接过碗,一口气就喝完了,”老陈舔了舔嘴唇,像是还能尝到当时的味道,“那水真好喝,比咱们平时喝的井水甜多了,喝完之后,我就觉得不渴了,也不累了,浑身都暖和起来。”
喝完水,老周的父亲就走过来,拉着老陈的手,往桥这边走。老陈说,他当时还想问为什么不让他过桥,可嘴巴像被粘住了,说不出话,只能跟着老周的父亲走。走到桥中间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桥对面,发现那里的雾更浓了,隐约能看见很多人影,都在往桥上走,可老周的父亲却催他:“别回头,赶紧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等我走到桥这边,再回头,就看不见他了,也看不见桥了,”老陈说,“然后我就觉得有人在喊我,声音越来越近,我睁开眼,就看见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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