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霜重雾浓，整个百花谷都被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静谧里。
檐下的冰锥折射着惨白的晨光，而谷中流言蜚语也如这晨光般被切割成无数碎片，悄然蔓延开来。
沈青河推开议事厅厚重的橡木门，一阵裹着雪粒的寒风率先灌进厅内，这议事厅原为古村的祠堂改造，此时作为谷中议事和谷民聚会的地方。
“听说了吗？”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压低嗓子，用枯瘦的手指在脖颈处比画着，“周家四口的伤口，薄得能透光哩！”
他身旁的年轻工匠猛地打了个寒颤，手中的刻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惊慌地说道：“我婆娘昨夜起夜，看见白影飘过羊圈……那身法，根本不是活人能使出来的！”
最角落里的算命先生声音嘶哑地说：“靖康元年，汴京沦陷时，就有传言说金军养着‘阴刀卫’，专在子时取人性命，伤口薄得连血都渗不出来……”
他话音刚落，一阵穿堂风猛地掀开了窗棂。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窗外，只见一截枯枝在风中摇晃，投下的影子竟像极了持刀的人形。
“啪！”
江云反手将短刀插在案上，短刀发出龙吟般的轻响。
众人皆是一惊……
她冷笑一声，指尖轻轻拂过刀刃，说道：“阴兵？这世上能杀人的，从来只有活人。”
沈青河抬手示意江云收刀，目光缓缓扫过厅内众人，沉声说道：“都散了吧，各自回去做好自己的事。”
待人群陆续散去，她转头对谷中骨干说道：“到内堂议事。”
厚重的橡木门“吱呀”一声合拢，封闭的空间里，烛火摇曳不定。
沈青河问道：“李掌柜，秦将军可有确切的归期？”
李掌柜从怀中掏出一卷信笺，恭敬地说道：“秦将军前日飞鸽传书告知，已购得木炭三千斤、棉布五百匹以及各种药材，腊月十五前后必定能抵达谷中。”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接着说道，“不过商队要经过黑松林，那里最近有金军游骑出没……”
沈青河轻叹一声，忧虑地说：“在秦大哥回来之前，我们一定要找出细作。不然，让细作传出消息，秦大哥他们返程途中定会遭遇金军！”
陈希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满脸焦急地说道：“新入谷的三千二百七十三人，某亲自带人查了三遍！”
说着，他展开名册，上面密密麻麻画着红圈，“某连他们祖籍何处、手上有几个茧子都详细记下了，可……全部都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谢玲儿指尖不安地绞着衣角，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姐姐，奴家心里一直有个猜测……怕说出来会干扰姐姐的判断，所以犹豫了好久都没敢讲。”
“妹妹但说无妨。”沈青河轻声笑道，“姐姐自有分辨的能力。”
谢玲儿抬起苍白的脸，缓缓说道：“周家案发现场残留的气味，和我家传的‘醉魂散’极为相似。”
她惨然一笑，接着说，“那‘醉魂散’需用曼陀罗花粉与雪昙汁调配而成，配方只有我父亲知晓。除非……”她喉头动了动，“早在汴京的时候，此人就已经混进了屯田司。”
沈青河的瞳孔骤然收缩，惊道：“你是说——影子？”
陈希猛地站起身，大声反驳：“不可能！那周焕当初背出了所有的名单，我们也按照名册清查了三遍！”
他气得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我连他们每个人的底细都查得清清楚楚，不可能有漏网之鱼，除非谢致远那老狐狸还藏着第二份名单……”
“陈大哥有所不知。”谢玲儿轻轻摇头打断他，“我父亲做事，向来喜欢留后手。当年他派往西夏的细作，直到十年后才启用他们。”
说到这里，谢玲儿轻叹一口气，心中暗自埋怨：好你个陈希，你骂我父亲是老狐狸，那我岂不成小狐狸了，我可不想当狐狸，狐狸哪有什么好东西？
自从宋倩来到谷中，陈希对谢玲儿的态度变得格外敏感。好几次她煎药时，陈希都会特地过来查看，生怕她在宋倩的药里动手脚。
“那周焕，自我们从汴京撤下来之后，就在谷中打杂，还口口声声说要将功补过！”陈希啐了一口，满脸愤怒地说道，“某看他肯定还藏着掖着不少事，说不定周家四口就是他杀的！”
“可是，周焕现在已经变好了啊。”李月娥赶忙说道，“我听何大婶说，自从汴京回来后，他就遁入了空门，一直吃斋念佛，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呢！”
“我呸！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吗？”陈希依旧不依不饶，“他连两岁的孩子都不放过，这还能成佛？我看他就是个魔鬼！”
“陈希！切莫过早下结论！”沈青河冷静地说道，“你派人暗中盯着他，看看他最近和什么人接触，有没有异常举动。”
接着，沈青河又叮嘱众人：“大家也都多留意，看看有没有其他可疑的人，特别是从汴京来的人。”
突然，议事厅的木门被猛地撞开，一名虎翼营士兵脚步踉跄地冲了进来。
声音颤抖着喊道：“不好了！在营地中又发现尸体，像是昨夜遇害的！”
陈希猛地站起身，剑鞘重重砸在案几上，厉声问道：“谁发现的？”
“是……是那周焕……”那士兵咽了口唾沫，“他说晨起扫雪时，看见半截手臂露在雪堆外……”
“什么！果然是他！”陈希怒目圆睁，愤怒地吼道，“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他在哪里发现的尸体？”陈希继续问道。
“在他家门口！”那士兵惶恐地说道。
“好啊！要玩贼喊捉贼啊！”陈希嘿嘿一笑。
沈青河轻轻摇头，冷静地说道：“先别急着下结论，我们去现场看看再说。”
说罢，众人跟着那在前引路的士兵，匆匆出了议事厅，朝着事发地点奔去。
沈青河一行人匆匆赶到时，只见雪地上已围了一圈虎翼营士兵。
一具尸体半埋在积雪之中，仅露出一截青灰色的手臂。那手臂的五指如枯枝般蜷曲着，深深插入雪层。
周焕跪在尸体一旁，僧袍的下摆沾满了泥雪，被麻绳紧紧缚住的腕子上勒出一道道紫痕。
他嘴唇不住地颤抖，嘴里反复念叨着：“阿弥陀佛……贫僧晨起扫雪，见此处积雪凸起，想不到却发现了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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