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气象站深埋在地表之下的仓库里,空气里满是金属锈蚀与隔热板老化的混合气味,沉闷得让人胸口发堵。那声透过广播传遍每个角落的电流爆鸣,本应尖锐刺耳,此刻却刚响起便被另一重更厚重、更沉闷的轰鸣彻底吞没,连一丝余响都没能留存。
那是全球灰雾流动模型仪全力运转的声音,也是它完成最后一轮推演的嘶吼。机身外壳泛着暗沉的金属光泽,散热口不断涌出带着焦糊味的热风,每一次轰鸣都伴随着轻微的震颤,像一颗疲惫到极致却仍在顽强搏动的心脏,执拗地支撑着最后的使命。光合核心持续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即便仓库四周铺满了最高规格的隔热板,这片临时开辟的狭小空间还是成了密不透风的蒸笼,空气烫得能灼伤人的喉咙,呼吸间全是滚烫的焦灼。
凌雪站在控制台前,深蓝色的制服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着单薄的脊背,勾勒出僵硬的线条。额角的汗珠顺着发丝滑落,汇聚成股后沿着她轮廓分明的脸颊往下淌,掠过紧抿的唇角,最终滴落在滚烫的金属控制台上。“滋”的一声轻响,汗珠瞬间蒸发成一缕极淡的白雾,消散在燥热的空气里,她却仿佛毫无察觉,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那双早已习惯在混乱云图、复杂数据流中捕捉风暴轨迹的眼睛,此刻正死死锁定在面前的光幕上,瞳孔里映着不断跳跃的光影,眼底满是难掩的凝重与期盼。光幕之上,代表全球各区域灰雾浓度的数据流密密麻麻,红、黄、绿三色光点交织成网,正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疯狂涌动,尽数涌向屏幕中央的同一个坐标——那里是灰雾汇聚、碰撞、最终湮灭的核心地带,光点碎裂又重组,像一场无声却汹涌的灾难终章。
时间在轰鸣与燥热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突然,“嘀——”的一声蜂鸣刺破耳膜,尖锐而短促,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切断了持续许久的震耳轰鸣。仓库里骤然陷入死寂,静得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声,沉闷得令人窒息,连空气似乎都在此刻凝固。
光幕上狂乱奔涌的数据流戛然而止,所有光点定格不动,原本杂乱的画面瞬间变得清晰。一行冰冷的绿色小字缓缓浮现,稳稳停在屏幕正中央,字迹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灰雾消散最终时间:明日,06:00】。
凌雪的呼吸骤然停滞,胸腔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血液流动都慢了半拍。她撑在控制台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一般的苍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细微的痛感,她却全然不觉。没有预想中的欢呼,没有如释重负的叹息,她只是定定地看着那行字,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每个字符,仿佛要将那串代表黎明的数字,用目光狠狠烙进视网膜,刻进骨血里,再也无法磨灭。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直起身子,长时间保持前倾的姿势让脊椎僵硬得发疼,活动时骨头发出细微的脆响。她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角落,那里放着一台老旧却擦拭得干净的便携终端,是她从北方冰原堡垒带出来的唯一私人物品,机身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划痕,那是过往风雪岁月留下的印记。
她伸出右手,食指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指尖轻触屏幕,点亮了那片微弱的光。屏幕上没有复杂的程序,她径直点开了最简易的【闹钟】应用,光标在时间输入栏里闪烁,安静等待着指令。指尖在虚拟键盘上落下,先是“5”,再是“3”,最后是“0”,每一个数字的输入都格外郑重,像是在敲定一场跨越漫长黑夜的约定。按下确认键的瞬间,轻微的提示音响起,在死寂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做完这一切,凌雪像是终于耗尽了全身所有力气,后背缓缓靠向冰冷的墙壁,顺着墙面缓缓滑坐下去,膝盖曲起,双臂环住小腿,将脸轻轻抵在膝盖上。片刻后,她抬起头,目光穿过仓库尽头那扇布满灰尘的观察窗,望向外面依旧浓得化不开的灰色世界——灰雾笼罩大地已有十年,天空永远是暗沉的灰,阳光成了只存在于旧照片里的传说。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轻得像一缕风,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带着无比坚定的力量:“要第一个看到太阳。”窗外的灰雾依旧沉寂,可仓库里,那台定好时间的终端屏幕还亮着微光,像是在无声等待着明日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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