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卯战死、隘口失守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让联军高台之上一片死寂。嬴华的铁骑一旦回援，与关内守军里应外合，鏖战一日、早已疲惫不堪的联军必将面临灭顶之灾！
“撤军！快鸣金收兵！”老将田朌反应最快，嘶声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继续强攻已无意义，必须保存实力。
“不能撤！”晋鄙目眦欲裂，指着近在咫尺、已是摇摇欲坠的函谷关墙，“就差一点！老子亲自带人上！一定要在嬴华回来之前……”
“够了！”姬延厉声打断，他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现在撤军，前功尽弃！芒卯将军和数千魏军弟兄的血就白流了！”
他猛地看向淳于髡：“监军，我军还有多少预备队？”
“仅余五千齐军重甲，是田朌将军留着应对突发情况的……”淳于髡语速极快。
“全部压上！不攻关门，集中所有炮石、弓弩，给寡人猛攻关楼左侧那段被火油烧过的城墙！”姬延手指向关墙一处明显焦黑、墙体已有细微裂痕的区域，“那里是弱点！不惜代价，砸开它！”
这是孤注一掷！在嬴华回援前，赌联军能先一步破关！
田朌和晋鄙都被姬延这决绝的命令震住了。
“陛下！那是最后的……”田朌还想劝阻。
“执行命令！”姬延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天子最后的威严，“若城破，寡人亲自为二位将军请功！若败……寡人与诸位，共殉于此！”
田朌与晋鄙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血丝与决然。田朌重重一抱拳：“诺！”转身嘶吼着传令。
最后的五千生力军，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投入了攻城战场。所有远程火力不顾损耗地集中轰击那处焦黑的城墙，炮石砸落，裂痕肉眼可见地扩大！
关墙上，樗里疾也察觉到了联军的意图和疯狂，脸色剧变：“快！调集人手，堵住那里！快！”
然而，为时已晚！在付出了惨重代价后，“轰隆”一声巨响，那段本就脆弱的城墙终于不堪重负，坍塌出一个数丈宽的缺口！
“城破了！”
“杀进去！”
联军发出了震天的欢呼，残存的士卒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那缺口汹涌而入！
“挡住！挡住他们！”樗里疾目眦欲裂，亲自率亲卫冲向缺口，与涌入的联军展开惨烈的白刃战。
关内，瞬间变成了更加残酷的绞肉场。
就在这决定胜负的千钧一发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支由猗顿带领的、伪装成齐军的千人小队，已然趁着混乱，通过那条废弃的旧水门密道，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函谷关内！
猗顿看着关内混乱的厮杀，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他的目标并非帮助秦军守城，而是……制造更大的混乱，并执行张仪最后的杀招！
“一组，分散纵火，烧掉联军可能控制的粮草和营帐！二组，随我去关楼，寻找……”猗顿压低声音，迅速分配任务，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周天子姬延，或者联军主帅的首级！”
然而，就在猗顿带人悄然向关楼方向摸去时，一道冷冽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猗顿先生，别来无恙？”
猗顿骇然转身，只见程邈带着数十名眼神冰冷的墨家弟子，不知何时已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你……你们怎么会……”猗顿脸色煞白。
“张仪能收买齐国内应，我墨家就不能清查门户，肃清奸细吗？”程邈语气平淡，却带着森然杀意，“尔等祸乱齐国，勾结外敌，其罪当诛！杀！”
墨家弟子如同虎入羊群，瞬间与猗顿带领的死士厮杀在一起！
几乎在同一时间，函谷关外，地平线上烟尘滚滚，嬴华率领的骑兵终于赶到！
看着关墙上燃起的烽烟和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嬴华心知不妙，厉声喝道：“随我冲！杀进关去！”
黑色的铁骑洪流，带着复仇的怒火，狠狠撞向联军攻城部队混乱的后阵！
前有关内惨烈巷战，后有嬴华铁骑冲击，联军瞬间陷入了被内外夹击的绝境！
“结阵！向后结阵！挡住骑兵！”田朌声嘶力竭地指挥，但混乱之中，命令难以有效传达。
晋鄙更是杀红了眼，不管不顾，带着亲兵死死钉在城墙缺口处，与秦军血战。
高台之上，姬延看着这急转直下的局势，看着在秦军铁骑冲击下不断倒下的联军士卒，心沉到了谷底。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
不！还有机会！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正在联军后阵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的秦军主将——嬴华！
就是他！屠戮雒邑！枭首司马庚！
一股炽烈的仇恨与决绝涌上心头！
姬延猛地抓起旁边一名阵亡弓手留下的强弓，搭上一支狼牙箭，对身旁仅存的宫卫锐士和苏厉、屈丐喝道：“护寡人上前！”
“陛下！不可！”苏厉和屈玖魂飞魄散。
“这是命令！”姬延怒吼，已然持弓跃下高台，向着战局最混乱、最危险的后阵冲去！锐士毫不犹豫，紧随其后，用身体为他格挡流矢。苏厉和屈丐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姬延在乱军中穿梭，目光始终锁定着那个耀武扬威的黑色身影。距离越来越近，两百步，一百五十步……乱箭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刀光剑影在他身旁闪烁，但他恍若未觉。
一百步！这个距离，已是强弓的极限！
姬延停步，深吸一口气，力贯双臂，弓开如满月！他所有的愤怒、悲痛、不甘，都凝聚在了这支箭矢之上！
“嬴华！”他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如同雏凤清鸣，竟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正准备再次发起冲锋的嬴华闻声猛地回头，恰好看到百步之外，那个身着素服、张弓搭箭的年轻身影！
是周天子姬延？！他竟敢亲临阵前？！
一丝荒谬和惊愕掠过嬴华心头。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嘣”的一声弓弦震响！狼牙箭离弦而出，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黑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精准，穿越混乱的战场，直取嬴华面门！
嬴华到底是沙场宿将，危机时刻猛地一偏头！
“噗嗤！”
箭矢未能命中面门，却狠狠扎入了他的右肩！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带得一个趔趄，险些栽下马背！肩甲骨碎裂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保护将军！”亲兵们骇然，纷纷涌上。
嬴华捂住鲜血喷涌的肩头，又惊又怒地望向箭矢来处，只见姬延已被那名悍不畏死的锐士和墨家弟子拼死护着，向后退去。
“姬延……小辈安敢！”嬴华气得几乎吐血，这一箭虽不致命，却让他短时间内无法再全力作战，更严重打击了秦军的士气——主将竟被对方天子于万军丛中一箭重创！
而此刻，关内的战斗也分出了胜负。猗顿及其死士被墨家弟子尽数歼灭，程邈带人稳住了关楼。晋鄙浑身是血，却终于彻底肃清了缺口附近的秦军，将联军的旗帜插上了函谷关楼！
“关楼已下！樗里疾授首！”晋鄙如同血人般，站在关楼之上，发出了胜利的咆哮！
主将阵亡，关楼易帜，嬴华重伤……一系列的打击终于摧垮了秦军最后的抵抗意志。残存的秦军开始溃散。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函谷关内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但那面残破的周字王旗，终于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 与齐、魏旗帜一同，缓缓升上了函谷关的最高处。
天下第一雄关，被攻克了！
联军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劫后余生的喜悦冲刷着疲惫与伤痛。
姬延在众人的簇拥下，站在关楼之上，望着西方秦国腹地的茫茫夜色，心中却没有太多喜悦，只有无尽的沉重。这一战，赢得太惨，代价太大。
此战，虽破函谷，然秦之根基未损。张仪……此刻应在咸阳，冷眼看着这一切吧？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远未结束。而他的手上，也已沾满了鲜血，再也回不去了。
“传令，救治伤员，清点战损，加固城防。”姬延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冷静，“另外，将嬴华……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目光冰冷地扫过关下那片修罗场。
有些债，必须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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