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宋思燕道：“母亲，时辰已耽搁不少，该启程了。”
“哎，好，走吧。”宋思燕最后安抚地拍了拍杨心儿的手，转身在珠儿的搀扶下再次向马车走去。
沈时瑾再无半句多言，甚至未曾再看那对母女一眼。
转身大步离去，翻身上马，动作流畅而冷峻。
车队缓缓启动，最终消失在村口的尘土之中。
柴房前，杨心儿犹自捏着那三张滚烫的银票，望着空荡荡的村路，怔怔出神。
王静舒一把抓过银票，仔细摩挲着，脸上是压不住的狂喜，嘴里喃喃道：“值了！值了！这下可好了！”
她推了推女儿，“还是你有本事……”
而杨心儿仿佛没听见，只是指尖用力，将那银票的边缘都捏得起了皱。
王静舒仍沉浸在狂喜中，摩挲着银票絮絮叨叨：“这北疆苦寒，可得赶紧扯几匹厚实棉布，絮上新棉花……对！
还得像慕千月那样置办辆马车，免得路上吃苦……”
话音未落，一只枯瘦的手猛地抢过银票。
孟氏吊梢眼倒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儿媳脸上：“作死的败家精！三百两银子就敢盘算马车？你当这是金山银山挖不完的？”
“母亲！”王静舒急得去抢，口中嚷道：“母亲！这是王妃赏给心儿的钱，您这是做什么！”
孟氏一把将银票攥得死紧，吊梢眼狠狠瞪向儿媳。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王妃赏的又如何？杨心儿难道不是我嫡亲的孙女？这钱由她小孩子家拿着像什么话！自然该由我这个祖母代为保管！”
她声音尖利，引得周遭几个正在歇息的流犯纷纷侧目。
当瞧见孟氏手中那三张明显面额不小的银票时，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三百两！我的老天爷，我方才隐约听着是三百两！”
“真是泼天的富贵砸到头上了！那杨家姑娘竟得了贵人的青睐？”
“啧啧，流放路上还能得这么一大笔横财，这杨家真是走了大运！”
“谁说不是呢？有这银子，打点差爷、添置衣食，这北疆路可就轻松多了……”
议论声夹杂着难以掩饰的羡慕嫉妒飘了过来，一字不落地钻进孟氏的耳朵里。
她原本因抢夺而紧绷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得意，腰杆儿也不自觉地挺直了些，仿佛手中攥着的不是银票，而是她杨家门第的荣光。
王静舒又急又气，却又不敢真的与婆婆动手，只得压低声音争辩：“母亲，话不是这么说！王妃分明是赏给心儿……”
“赏给谁的都是杨家的钱！”孟氏打断她，声音扬得更高，几乎是说给周围人听，“我还能亏待了自家孙女不成？
这钱我自有打算，必是用在刀刃上，保我们一家子平安到达北疆！你休要再啰嗦！”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将那皱起的银票捋平，仔细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内袋，还不放心地按了按。
眼角余光扫过那些眼巴巴望着的流犯，下巴抬得更高，脸上的得意之色愈发浓了。
孟氏脸上的得意还没完全展开，杨心儿冰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像一块石头砸碎了短暂的喧嚣。
“祖母，这银票，您不能拿。”
空气瞬间凝固。
孟氏猛地转头，吊梢眼因惊怒瞪得溜圆，几乎要裂开：“你说什么？反了天了！你个赔钱货竟敢跟我顶嘴？孝道都被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唾沫横飞，手指头恨不得戳到杨心儿脸上。
周围的窃窃私语立刻变了风向。
“哟，看着挺乖巧一姑娘，怎地对祖母这般不敬？”
“就是，长辈掌管钱财天经地义，哪有小辈插嘴的份？”
“啧啧，刚得了赏钱就忘了根本，真是不孝……”
“杨家老太太可真不容易，儿子流放了，孙女还这般忤逆……”
这些议论像针一样刺过来，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嘲讽。
王静舒吓得脸都白了，偷偷拽女儿的衣袖。
杨心儿眉头紧锁，那些“不孝”、“忤逆”的字眼让她脸色发白。
这三百两银票，在她眼里从未是改善路途的资粮，更不是祖母和母亲盘算的棉布马车。
那是她的筹码，是她通往另一个未来的路引。
这三百两，她一定要原封不动地带到雍州。
她要让沈世子看到，她杨心儿并非贪图钱财之辈，她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骄傲和骨气。
想到这，杨心儿挺直了背，声音虽微颤却异常强硬：“王妃赏的是我，这钱自然该由我处置。祖母，请您把银票拿出来。”
“拿出来？呸！”孟氏啐了一口，三角眼满是鄙夷和愤怒，“我告诉你，这钱进了我杨家的门，就由不得你个小蹄子做主！我是你祖母，你的就是我的！再敢啰嗦，看我不请家法！”
她越想越气，干脆一跺脚，转身就要走。
杨心儿见她要走，银票就要被带走，心里一急，也顾不得许多。
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拉住孟氏的胳膊：“祖母！您不能……”
她话未说完，变故陡生！
孟氏年纪大了，身子本就干瘦虚弱，加之流放路上吃了苦头，下盘虚浮。
此刻正在气头上，猛地被杨心儿从后面一拉，她惊呼一声“哎哟！”。
脚下顿时踉跄，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像一捆干柴般直挺挺地朝前扑倒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孟氏短促而痛苦的哀嚎，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尘土沾了她一脸一身。
周围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刺过来。
那些刚刚还带着羡慕的流犯们，此刻脸上毫不掩饰地浮现出指责、鄙夷，甚至是一丝幸灾乐祸。
“天哪！推搡祖母！”
“真是造孽啊！为了钱连人伦都不顾了！”
“这要是摔出个好歹，可是大不孝之罪！”
王静舒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想扶孟氏，却被孟氏一把推开。
只能白着脸，对着杨心儿无声地摇头，眼里满是惊恐和哀求。
杨心儿听着那些刺耳的议论，脸色煞白，血液仿佛都冻结了。
不孝的罪名像一顶沉重冰冷的铁笼头，死死扣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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