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裹旁边,还放着显然是给牧尘准备的东西:两本崭新的绘本,封面设计精美,一本画着在星空中遨游的、翅膀晶莹的鲸鱼;另一本则是幽蓝的、每片树叶都会发光的奇幻森林。
还有一盒十二色的彩笔,笔杆光滑,笔帽上印着不同的小动物图案,精致得让人爱不释手。
向妈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本《发光的森林》,走到牧尘身边,脸上挤出最温柔的笑容,声音放得又轻又缓,仿佛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牧尘,你快看,遥知叔叔给你寄了什么?都是你最喜欢的……你看看,这森林,多漂亮啊……”
她说着,将绘本轻轻往牧尘垂着的手里递。
然而,那本精美的、承载着远方关怀与母亲期望的书,只是接触到他冰凉指尖的一瞬,便像失去了所有支撑,直直地、“啪”地一声脆响,摔落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
书页摊开,露出内里色彩斑斓、充满想象力的图画——那发光的森林,此刻却照不亮它小主人眼中一丝一毫的阴霾。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向妈弯腰捡书的动作显得无比迟缓,她的手指死死攥着书脊,用力到指节泛白,仿佛在绝望地抓住某种正在飞速消逝的东西。
她抬起头,眼眶是红的,里面水光闪烁,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牧晨看着掉在地上的绘本,心里一紧,赶紧跑过去捡起来,用袖子拼命地擦拭封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怯生生地想要再次递给哥哥。
可看到哥哥那紧绷的、仿佛与整个世界为敌的侧脸轮廓,他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缩了回来,把书默默塞回了妈妈手里。
他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哥哥……是不是……再也不想要我们了……”
接下来的几天,向牧晨试遍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办法。
他把自己都舍不得吃、攒下来的奶糖,每天固执地塞进哥哥垂着的手心里,即使糖在掌心里化开,变得黏糊糊一片,他也第二天照塞不误;
他学着奶奶安慰人的样子,踮起脚,用小手笨拙地、一下下去拍牧尘的后背,嘴里模仿着大人的语调念叨“哥哥不疼,哥哥乖”;
晚上睡觉时,他故意把自己的小枕头往牧尘的小床边上挪了又挪,直到几乎要掉下去,希望能像以前一样,在入睡前能听到哥哥给他讲的、哪怕只有半句的故事。
可所有这些努力,都像一颗颗小石子,投入了深不见底、漆黑冰冷的寒潭之中,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他的沮丧日益累积,那种“哥哥真的不要我了”的恐慌,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幼小的心脏,比任何一次心爱的玩具被抢走,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刻的、无法言说的伤心。
晚饭时,桌上特意摆了牧尘以前最爱吃的番茄炒蛋,金黄的蛋块裹着红亮的茄汁,散发着诱人的油香。
向奶奶往他碗里夹了满满一勺,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乞求:“乖孙,多吃点,这是你爱吃的,吃了身体好得快。”
牧尘只是机械地往嘴里扒着白饭,对于碗里多出来的菜,他看也没看。
混着炒蛋的米饭,他嚼了几下便囫囵咽下,脸上没有任何品尝到美味的表情,仿佛进食只是一个必须完成的、枯燥的任务。
奶奶夹菜时那微微颤抖的手,看她时眼底那无法掩饰的心疼,还有她私下里对着爸妈压低声音的埋怨——“你们看看!你们好好看看孩子!都是你们造的孽!”——这些,牧尘其实都知道。
可他太累了。
累得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奶奶一问“疼不疼”,就立刻挤出笑容说“不疼”;妈妈一忙得团团转,他就“懂事”地安静待在一旁,不添一丝麻烦。
他不想再当那个需要用“不哭不闹”来换取一点点稀缺关注的“省心”孩子了。
那份迟来的、带着沉重愧疚的补偿,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他心上——既然当初可以轻易忽略他流血的额头,看不见他攥紧的拳头,那么现在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牧晨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偷偷观察了哥哥好久,见他始终只吃白饭,心里着急。他鼓起勇气,夹起盘中那块最大、裹汁最多的鸡蛋,小心翼翼地,想要放进哥哥的碗里。
可他的筷子刚伸到半空,就被妈妈用眼神温柔而坚定地制止了。妈妈轻轻摇了摇头,那眼神复杂,包含了太多东西:有无奈,有心痛,也有“别再打扰他”的请求。
牧晨缩回手,默默地把那块蛋塞进自己嘴里。往日里觉得酸甜可口的滋味,此刻却味同嚼蜡,只剩下满口苦涩。
他清晰地记得,以前吃这道菜时,哥哥总会悄悄把大部分炒蛋都拨到他的碗里,还会细心地用筷子把番茄的皮挑出来,轻声说:“晨晨不爱吃皮,哥帮你弄掉。”
夜深了,月光如水银般,悄无声息地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牧晨抱着那辆已经玩腻了的遥控车,终于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感觉哥哥就坐在他的床边,指尖温柔地、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头发,动作轻得像春天的风。
有一次他半夜发高烧,难受得直哼哼,哥哥就是这样守了他一夜,用凉毛巾一遍遍给他敷额头,还抱着他,用稚嫩的声音哼着奶奶教的、不成调的童谣,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这感觉如此真实,如此温暖。他满足地咂咂嘴,喃喃道:“哥……”
可当他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身边却空荡荡的,只有冰冷的月光,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他自己孤零零的影子。
他失落地翻了个身,看向旁边小床上那个背对着他、蜷缩成小小一团的轮廓。牧尘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像一只在寒冬中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拒绝一切靠近的小兽。
牧晨抿紧了嘴唇,眼眶和鼻尖无法控制地泛起酸涩。他知道了,爬树是他起的头,哥哥是为了救他才受伤的,而爸爸妈妈……他们当时的眼里,只有哭闹的自己。
一种模糊的、却无比沉重的认知,压在了他稚嫩的心头。
他用气声,对着那片冰冷的、无声的背影,哽咽着说出了埋藏心底许久的话:
“哥,对不起……”
“……不是我。”
“……是我们……是我们一起,把你弄丢了。”
月光下,那团蜷缩的影子,似乎几不可察地、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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