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汛期的黄河水,裹着泥沙在铁牛身后旋出深青色的涡旋时,陈祖望刚从牛舌松开的力道里缓过神。
13岁的少年浑身湿透,粗布褂子贴在身上沉得像块铅,手腕上那圈牛舌留下的红印还在发烫,可没等他站稳,脚下的水流突然变了——刚才还平缓的水面,竟猛地往下陷,像有只无形的手,攥着他的脚踝往深里拽。
“小心涡旋!”滩上的陈发科突然嘶喊,拐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火星子都溅了出来。
陈祖望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像片被狂风卷住的枯叶,瞬间被吸进了涡旋。
浑黄的河水裹着泥沙,狠狠砸在他脸上,鼻子里、耳朵里全是冰凉的水,呛得他胸腔发疼。涡旋的劲比他想象的猛,转得他像根拧成麻花的草绳,胳膊腿都不受控制,手里攥着的铁凿子“哐当”掉在水里,顺着涡旋转了两圈,就没了踪影。
“小祖望!别慌!用‘混元桩’稳住!”
刘老三跳进水里,往涡旋边扑,却被水流弹得连连后退——这涡旋是汛期特有的“回头涡”,表面看着小,底下的劲能把牛都卷进去,连常年在黄河边讨生活的老把式,都不敢轻易碰。
水里的陈祖望脑子嗡嗡响,爷爷的喊声、乡亲们的惊叫,混着水流的“轰隆”声,在耳边搅成一团。
他想挣扎,可手刚伸出去,就被涡旋的劲拧得更紧,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疼得他眼前发黑。
就在他快要憋不住气,觉得自己要像那把铁凿子似的沉底时,手腕上的红印突然发烫——那是牛舌卷过的地方,热劲顺着胳膊往心口钻,竟让他混沌的脑子瞬间清明了些。
他想起刚才在铁牛嘴边,师父喊的“用‘肘底看拳’卸劲”;想起刻“太极”二字时,师父说“下凿子要像‘白鹤亮翅’,先沉再扬”;更想起昨日练“倒卷肱”时,师父反复强调的“后退不是逃,是蓄力——像黄河水撞着石头,退一步,再冲出去的劲更猛”。
“倒卷肱……后退……蓄力……”
陈祖望在心里默念,呛水的疼竟似轻了些。他试着不再挣扎,不再硬顶涡旋的劲,而是像练“倒卷肱”那样,先把身子往下沉——左腿顺着水流的劲往后屈,右腿微微蹬地,双手往胸前收,像要护住中宫,正是“倒卷肱”的起手式。
可水里不是陆地,脚踩不到实底,刚沉下半身,就被涡旋又拧了半圈。
陈祖望没慌,他想起师父说的“水劲是活的,要顺着走”,于是调整姿势,右手往身后划,左手往前推,像“倒卷肱”反手接物那样,顺着涡旋的劲轻轻一“接”——奇迹发生了!
刚才还拧得他生疼的劲,竟顺着他的手往旁边卸了些,身子不再像麻花似的拧着,能稍微稳住了。
“对!就是这样!”
滩上的陈发科看得眼睛发亮,忘了拄拐杖,往前凑了两步,“顺着劲退,借着劲弹!‘倒卷肱’的真意,就在这水劲里!”
陈祖望听见师父的话,心里像开了窍。
他深吸一口气,憋着最后一股劲,把“倒卷肱”的招式在水里完完整整练了一遍——先是沉肩坠肘,双手齐收,护住心口(护的是气,不让水流冲散了劲);接着左腿往后“退”,不是真的往后迈,是顺着涡旋的劲往侧后方滑(退的是身,蓄的是力);最后右手猛地往后一扬,左手往前一推,像扔出块石头似的,把浑身的劲都顺着水劲“弹”了出去!
“哗啦——”
一声巨响,涡旋的水面被撕开个口子。
陈祖望像支被弹弓射出去的箭,顺着“倒卷肱”的劲,从涡旋里直直弹出三丈远,“扑通”一声落在浅水区,溅起的水花里还裹着几缕泥沙。
滩上的乡亲们先是静了静,接着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
刘老三第一个冲过去,把他从水里捞起来,王婶拿着干布,跑得鞋都掉了一只,狗蛋带着小娃们,举着小红旗蹦着喊:“祖望哥厉害!祖望哥没沉!”
陈祖望趴在浅水里,大口大口喘着气,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可心里却亮得像燃着团火
。他抬起手,看着手腕上的红印,又看了看远处还在旋转的涡旋,突然明白师父说的“水劲”是什么——“倒卷肱”不是简单的后退接物,是像水那样,遇阻则退,退而蓄力,再借着力道反弹出去,既卸了对方的劲,又发了自己的力,柔中带刚,刚里藏柔,这才是太极的真意!
“爷爷……俺懂了……”
陈祖望被刘老三扶着站起来,声音还在发颤,却透着股前所未有的清亮,“‘倒卷肱’的劲,不是胳膊的劲,是水的劲……是退一步,再冲出去的劲……”
陈发科走过来,用干布擦了擦他脸上的水,眼眶竟有些红:“好孙子……好孙子!你爹没白疼你,爷爷没白教你!这‘倒卷肱’的水劲,多少老拳师练一辈子都悟不透,你今天在水里,悟透了!”
他指着远处的涡旋,“看见没?那涡旋就是‘敌’,你顺着它的劲退,借着它的劲弹,这就是‘引进落空,借力打力’,是太极最核心的东西!”
乡亲们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夸着。
有人递来热红薯,有人帮他拧褂子上的水,刘老三拍着他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祖望小子,你这哪是练拳,你这是通了神!刚才那一下,比俺们村里最厉害的水把式还强!”
王婶拉着他的手,摸了摸手腕上的红印:“这印是铁牛给的福气,是老祖宗显灵,让你悟了拳!”
陈祖望笑着点头,心里暖烘烘的。
他望着铁牛——铁牛还立在水里,牛背的“云手”铜印依旧亮着,金光顺着水流,往他这边飘了飘,像是在为他高兴。
他突然想起刚才掉在水里的铁凿子,那是爹留下的念想,心里一急,就要往水里跳去找。
“别去!”陈发科拉住他,指着涡旋边,“那凿子是你爹的,有灵性,丢不了。”
话音刚落,就见涡旋的水流慢了些,那把磨得发亮的铁凿子,竟顺着水流,慢慢漂流到了浅水区,稳稳停在陈祖望脚边,木柄朝上,像是在等他捡。
“俺的娘啊……真有灵性!”刘老三弯腰捡起凿子,递给他,“你爹在天有灵,护着你呢!”
陈祖望接过凿子,木柄还是温热的,像爹的手。
他攥着凿子,望着铁牛,望着涡旋,望着身边的乡亲,突然觉得自己的太极之路,像被这水劲冲开了道新口子——以前练拳,是照着师父的招式学,是在石碾盘上、沙槽里练;现在悟了水劲,才知道太极是活的,是能在水里练、能在险里用的,是能救命、能护人的真功夫。
太阳渐渐偏西,汛期的风也软了些。陈祖望被乡亲们围着,往村里走。
湿透的褂子被风吹得发凉,可他心里却热得很,手腕上的红印还在发烫,像枚小小的火种,烧着他的胳膊,也烧着他的心。
他手里攥着爹的铁凿子,怀里揣着乡亲们给的热红薯,脚步比往常更稳,每一步都像踩着“倒卷肱”的劲,退得从容,走得坚定。
快到村口时,他回头往滩头看——铁牛还立在水里,铜印的金光在夕阳里闪着,涡旋已经散了,黄河水又恢复了往日的平缓。
他知道,今天这一遭,是铁牛教他的,是黄河教他的,是“倒卷肱”的水劲教他的——太极不是死的拳谱,是活的劲,是能顺着水走、能逆着浪弹的真功夫。
往后练“倒卷肱”,他不用再盯着沙槽画圈,不用再抱着铁锅后退,他能想起今天水里的劲,想起涡旋的转,想起那股退而蓄力、借劲反弹的感觉。
他的拳,会像黄河水那样活,像铁牛那样沉,像今天的水劲那样,柔中带刚,刚里藏柔。
陈祖望攥紧铁凿子,加快了脚步。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到爷爷家,想把今天悟到的水劲,再练一遍“倒卷肱”;想告诉小娃们,太极能在水里练,能在险里用;想让爹的凿子,也沾沾这水劲的灵气,沾沾他顿悟的光。
村口的老槐树在风中晃着,树叶“沙沙”响,像在为他鼓掌。陈祖望知道,他的太极之路,又往上走了一步——这一步,是水里的险,是悟到的劲,是铁牛和黄河,给他的最珍贵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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