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劫号”如同一尾终于挣脱湍流的鱼，平稳地悬浮在“乱空丘陵”边缘的晦暗天穹下。
舰桥内，众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但无人真正放松警惕。舷窗外，是一片与外部陨神山截然不同的景象——不再是笔直陡峭的峡谷岩壁，而是一片广袤、起伏的破碎大地。那些被称为“丘陵”的隆起，实则是各种难以辨识的巨大残骸堆积而成：断裂的星辰核心碎片闪烁着黯淡的金属光泽，不知名巨兽的骨骸半掩在红褐色的土壤中，扭曲的建筑物残垣上覆盖着厚厚的、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的暗色苔藓。
空气——如果这浓稠得几乎可以触碰的介质还能被称为空气的话——中弥漫的太古煞气，比之外围浓郁了何止数倍。即便隔着星舟强大的净化护盾，一股阴冷、暴戾、夹杂着无尽岁月沉淀下来的怨恨与死寂的气息，仍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试图侵蚀众人的心智。
“重力读数紊乱，在不同区域波动幅度达到标准值的零点五到三倍之间。”夜琉璃盯着主控光幕，紫眸中数据流飞快划过，“空间结构相对稳定，但……能量背景辐射高得离谱，长期暴露在外，恐怕化神期以下修士都难以承受。”
“不止如此。”云梦瑶虚弱的声音响起。她在火灵儿的搀扶下勉强站直，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眼神已恢复了几分清明。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指向舷窗外某处看似平静的丘陵斜坡，“看那里。”
众人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起初并无异样，但很快，李无劫的瞳孔微微收缩。在他的【破妄之眼】下，那片斜坡表面覆盖的、类似砂砾的物质，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动”，如同活物。更深处，几道微弱但充满恶意的生命波动，如同沉睡的毒蛇，潜伏其中。
“这里的‘土地’，很多并非真正的土壤岩石，而是某种……被高度压缩、异化的煞气沉淀物，甚至可能混杂了上古强者血肉腐朽后的残渣。”云梦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它们本身就是一种低级的、混沌的生命形态，或者说是孕育更危险存在的温床。”
火灵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靠近李无劫一些：“云姐姐，你是说……这整片大地，都可能……是活的？”
“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生命，更像是怨念、煞气与残破物质法则结合成的诡异存在。”李无劫接过话头，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他走到主控台前，伸手在光幕上划出几个区域，“琉璃，降低高度，收起大部分推进灵光，改用最低功率的悬浮模式。雷烈，护盾转为内循环静默模式，最大程度减少能量外泄。我们现在的状态不宜张扬，先摸清这里的情况。”
“明白。”夜琉璃和雷烈同时应道。星舟发出低沉的嗡鸣，庞大的舰体开始缓缓下降，外部炫目的灵光尽数收敛，只留下维持基本悬浮和生命保障的微弱能量流转，如同暗影般融入这片晦暗的天色中。
很快，星舟降落在一片相对平坦、由某种巨大骨骼化石形成的“平台”上。骨骼早已玉质化，表面布满天然的纹路，勉强能隔绝下方那令人不安的“活土”。
“我出去探查。”李无劫说着，便要向气密舱走去。
“陛下，让我去吧。”雷烈上前一步，沉声道，“您需要坐镇中枢，而且云仙子状态不佳，您……”
“正是因为我需要亲自感受这里的环境。”李无劫打断他，拍了拍雷烈的肩甲，“放心，我有分寸。琉璃，你负责星舟警戒和与我的神识链接。灵儿，照顾好梦瑶。雷烈，你守好入口，如有异动，按第三预案处置。”
他的安排不容置疑，带着久居上位的决断力。雷烈张了张嘴，最终抱拳：“是！陛下小心！”
气密舱门无声滑开，一股远比舰桥内感知到的更加浓郁、更加具有冲击性的煞气混合着某种腐朽、铁锈般的味道扑面而来。李无劫体表自动浮现一层极淡的暗金色光膜，那是噬天神脉自主运转形成的护体之力，将绝大多数有害侵蚀隔绝在外。
他一步踏出，双脚落在冰冷的玉质骨骼平台上。
瞬间，异常的重力感传来。此处的重力大约是标准值的两倍，但对李无劫强横的肉身而言几无影响。真正让他眉头微皱的，是脚下传来的触感——这骨骼平台似乎在微微震颤，并非星舟降落引起，而是源自下方那片广袤“活土”深处某种规律的、仿佛心跳般的搏动。
“这里果然不简单。”李无劫心中暗忖，【破妄之眼】无声开启，视野中的世界立刻变得层次分明。空气中飘荡的不仅是浓稠的煞气，还有无数细微的、色彩斑斓的法则碎片，如同破碎的琉璃，无序地飘荡、碰撞、湮灭。这些是上古大战遗留的法则伤痕，历经万古未曾平复，也是此地能量混乱、危险重重的根源。
他的目光扫视四周。在【破妄之眼】的视野里，远处的丘陵不再是简单的土石堆积，而是一团团交织着混乱能量、残破意念和微弱生命反应的聚合体。一些丘陵深处，甚至能看到如同血管脉络般的暗红色能量在缓慢流淌。
“嗯？”李无劫目光一凝，望向约千丈外的一处丘陵阴影。在那里，他看到了几处并非自然形成的痕迹——几块明显被利器削砍过的骸骨碎片被随意丢弃；一片暗色苔藓有被踩踏碾压的迹象；空气中残留着极其微弱、但属性截然不同的灵力波动，大约在元婴期层次，且不止一种，隐隐透着戒备与匆忙。
“有其他探险者，刚离开不久，至少三人，可能发生了争执或匆忙赶路。”李无劫通过神识链接，将信息传回星舟。
“需要追踪吗？”夜琉璃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不必。我们的目标是失落祭坛，没必要节外生枝。”李无劫回道，“不过，这证明此地确实有其他活物活动，无论是人是兽，都需加倍小心。”
他继续探查，缓步走向平台边缘。靠近边缘时，他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骨骼平台与下方暗红色“土壤”交界的地方。
指尖传来的并非泥土的松软，而是一种粘稠、冰凉、带着轻微吸力的触感。那“土壤”似乎想沿着他的手指攀附上来，却被护体神光轻易阻隔。李无劫指尖暗金色光芒微微一闪，一丝微不可察的吞噬之力探出，从那“土壤”中抽取了极其细微的一缕物质。
一股混乱、暴戾、充满怨恨的微弱意念顺着吞噬之力反馈回来，同时还夹杂着一丝精纯却极度阴寒的煞气能量。
“确实蕴含残破意念和能量，但太过混沌斑驳，直接吞噬弊大于利。”李无劫瞬间做出判断，将那缕抽取的物质在掌心炼化、析离，最终只留下米粒大小的一点晶莹煞气结晶，其余杂质则被神脉净化消散。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似乎是因为他刚才的“触碰”和“抽取”行为，惊动了下方“活土”中的某个存在。只见平台边缘的暗红色土壤猛地翻涌起来，形成数个鼓包，紧接着，七八条通体暗红、布满不规则瘤节、如同放大版蚯蚓却又长满细密倒刺的触手状生物，闪电般从土中窜出，带着腥臭的黏液和凌厉的破空声，直刺李无劫周身要害！
这些生物每一根都有成年人大腿粗细，速度极快，尖端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显然具有极强的穿透力，其上附着的黏液更是散发出腐蚀灵力的气息。
“哼！”李无劫冷哼一声，不闪不避，甚至没有动用任何法术。他只是站在原地，周身那层暗金色护体光膜骤然明亮了半分。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接连响起。那些足以穿透寻常元婴修士护体罡气的触手，狠狠撞在暗金光膜上，却如同撞上了神金铸造的山岳，不仅无法寸进，反而自身被震得寸寸断裂，腥臭的黏液四处飞溅，落在平台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却无法损伤玉质骨骼分毫。
断裂的触手掉落在地，兀自扭曲挣扎，断口处没有血液流出，而是涌出更多粘稠的暗红色物质，似乎想重新连接起来。
李无劫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右脚轻轻一跺。
一股无形却磅礴的震荡之力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精准地扫过那些断裂触手和下方翻涌的土壤。
噗噗噗……
所有断裂触手瞬间僵直，然后化为齑粉。下方土壤中传来一声尖锐短促的、仿佛无数细碎摩擦组成的嘶鸣，随即迅速平息下去，翻涌的鼓包也塌陷消失，只留下几个缓缓合拢的孔洞。
从袭击发生到结束，不过两三息时间。李无劫甚至未曾移动一步。
“陛下，没事吧？”夜琉璃关切的声音传来，星舟的几处隐秘炮口已经无声对准了那个方向。
“无妨，不过是此地滋生的低级煞虫，灵智低下，仅凭本能攻击活物气息。”李无劫淡然道，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过，攻击性不弱，对元婴修士有一定威胁。通知下去，所有人在外活动，必须时刻开启护体灵光，不得直接接触此地土壤和不明物体。”
“明白！”
李无劫又探查了片刻，收集了几种此地特有的、蕴含精纯煞气或奇异金属特性的样本，便返回了星舟。初次接触，他已经对这片“乱空丘陵”有了基本的认识——一个危机四伏、环境极端、并且显然已有其他探索者先一步踏入的险地。
星舟再次悄然升空，维持着低功耗的隐匿模式，按照云梦瑶根据古老星图和之前获得线索推算出的、前往“失落祭坛”可能所在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向丘陵深处驶去。
航程中，他们又陆续发现了更多其他探索者留下的痕迹：一处显然经过激烈战斗的场地，焦黑的土壤和冰封的残骸并存；几个隐蔽的、临时开辟出的简陋洞府，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些许生活痕迹和防御阵法残骸；甚至在某处高耸的残骸之巅，看到了一面破损的、纹章陌生的旗帜在浓稠的煞气风中无力飘荡，旗下倒伏着几具早已干枯、被某种细小生物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夜琉璃看着光幕上传回的尸体影像，撇了撇嘴，“这鬼地方，宝贝没看到，尸体倒是见了好几具。看来之前的‘异宝出世’消息，引来的蠢货和亡命徒可真不少。”
“也未必全是蠢货。”云梦瑶服用了丹药，调息了一会儿，气色稍好，此刻也关注着外界情况，“能活着走到这里的，至少都有元婴期实力，且有几分手段。他们的死，更印证了此地的危险。我们需加快速度了，拖延越久，变数越多。”
李无劫点头，目光深邃地望着前方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怪诞的丘陵轮廓：“加速前进，但保持隐匿和警戒。我有预感，我们离目标……不远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负责广域生命感知的火灵儿忽然轻“咦”一声，指向侧前方一片被浓郁如墨的煞气云团笼罩的丘陵洼地：“那里……好像有很特别的生命反应，很庞大……而且，不止一个？感觉……有点奇怪，不像是刚才那些煞虫，也不是人类修士……”
众人闻言，立刻将探测重点转向那片区域。
星舟微微调整方向，谨慎地靠近。
随着距离拉近，探测阵法穿透层层煞气云雾，反馈回的景象逐渐清晰。
只见在那片洼地之中，竟存在着一个不大的、暗红色的“水潭”。潭水粘稠如血，不断冒着气泡，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而围绕着这个诡异水潭，或趴伏、或游弋、或静静悬浮着的，是七八只形态怪诞的生物。
它们有的像放大了千百倍、甲壳扭曲的蜈蚣，有的如同剥了皮、肌肉裸露在外的蟾蜍，有的则是好几颗头颅胡乱拼凑在一起的鸟类形态……共同点是，它们周身都翻滚着凝实的煞气，身体部分呈现出半透明的能量态，眼中燃烧着空洞而暴戾的暗红色火焰。
“这是……”云梦瑶的瞳孔微微收缩，“煞气与此地残破生灵怨念结合，孕育出的‘煞灵’？看其形态和能量强度，似乎比典籍中记载的更难缠。”
李无劫的目光却落在那暗红水潭中央，那里，一株不过三尺高、通体晶莹如黑玉、生有九片狭长叶子的奇异植物，正静静生长。植物顶端，结着一颗龙眼大小、不断在深紫与暗红之间变幻的果实，散发出诱人却又极度危险的灵气波动。
“煞魂幽果？”李无劫认出了这东西，是一种只可能在极端煞气环境中诞生的天地奇珍，对修炼某些阴属性功法或淬炼神魂有奇效，但蕴含的煞气怨念也足以让心志不坚者堕入魔障。“怪不得能吸引这些煞灵聚集守护。”
他正在权衡是否值得为这颗果实与这些明显不好惹的煞灵冲突时——
洼地另一侧的阴影中，突然传来一阵嚣张的狂笑和灵力爆鸣！
“哈哈哈！终于让老子找到了！兄弟们，宰了这些鬼东西，那‘煞魂幽果’是我们的了！”
数道身影裹挟着各色灵光，杀气腾腾地冲向了水潭边的煞灵群！
新的混乱，就在眼前爆发。而李无劫的团队，则如同暗处的观察者，悄然隐匿了形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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