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喧嚣的舆论风暴中心，官方新闻发布会如期举行。
聚光灯下，发言人面色凝重，一字一顿地宣布成立“烈士名录复核小组”，并承诺将对所有历史遗留的、未被录入的牺牲人员档案进行“全面、公正、透明”的重新审查。
台下的记者席中，乔伊戴着一枚普通的防疫口罩，低着头，仿佛只是个来凑热闹的实习生。
她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摩挲着，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布袋，里面是墨姨交给她的，那份承载着三十年风霜的原始拓本。
当发言人轻描淡写地将这起动摇国本的记忆篡改事件定义为“个别名单因技术原因，可能存在录入疏漏”时，乔伊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遥控器，轻轻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滋啦——”发布会现场背景的巨型LEd主屏幕瞬间一黑，发言人尴尬的脸庞消失不见。
下一秒，屏幕上赫然出现了铁凿姑那间地下密室的影像，镜头聚焦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上，盒盖打开，一叠叠泛黄、卷边的名单触目惊心。
紧接着，一个经过特殊处理，却依旧能听出属于年轻女性的清澈录音，通过现场所有音响设备，清晰地回荡在发布会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我叫周婉清，编号7304。我不是疏漏，我是被删掉的。”
全场哗然，闪光灯疯了般地爆闪。
导播惊慌失措地试图切断信号，却发现所有备用线路都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牢牢锁死。
混乱中，一台摄像机无意间扫过大厅不起眼的角落，镜头里，那个一直安静站在那里的小女孩小苔，正死死攥着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条，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周婉清。
泪水决堤而出，顺着她稚嫩的脸颊滚滚滑落。
她不是在哭，而是在确认，在铭记。
与此同时，英雄纪念碑园内，夏暖带领团队设立的临时心理援助站已经被人潮淹没。
数十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或是在子女的搀扶下，或是独自拄着拐杖，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赶来。
他们颤抖着，在乔伊拓印出的那份新名单上，寻找着一个可能已经快要被自己遗忘的名字。
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太太，终于在碑体中下段找到了她寻觅一生的痕迹。
她伸出枯树皮般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个被重新刻上去的名字，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浑浊的眼球死死盯着那两个字。
“我以为她是在外面犯了事，死得不光彩，部队才不肯说……”老人家的声音沙哑得像被风吹了几个世纪，“我不敢问，我怕给她丢人……原来……原来她是英雄，只是被人忘了。”
夏暖走到她身边，蹲下身，轻轻握住老人冰冷的手，柔声说：“奶奶，她没有被忘。现在，整个城市都知道她是谁，她有多勇敢。”说着，她启动了一台便携式记忆晶体播放器。
这是白影从翡翠林核心数据库里抢救出的、未被污染的零星碎片。
一段经过降噪处理的音频缓缓流出，那是女孩生前最后一次任务出发前，留给家人的语音：“妈，等我回来，我想吃你做的韭菜盒子了，要多放虾皮的那种……”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瞬间击溃了老人最后的坚强。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碑石上，压抑了半生的悲恸与思念，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云霄。
碑园的另一侧，德高望重的墨姨，在所有媒体和民众的注视下，亲自带着全套拓印工具，重返她守护了一辈子的地方。
她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在几名弟子的帮助下，将一幅长达数米、保存完好的巨幅拓片——三十年前的荣耀碑全幅原件，在主碑前的广场上缓缓展开。
“都看清楚了！”墨姨苍老但洪亮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嘈杂。
她用一根竹竿，指向拓片上一处被明显涂改、后又被水泥覆盖的区域。
“这里，原本刻着一行字：‘指挥官苏明澜下令清除十二人档案，拒不执行者，视为叛国，就地清除。’下面，是十二个名字，他们为了保护同袍的姓名，与叛徒同归于尽，全员战死！”她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你们以为碑是石头吗？不！它是活的账本！一笔一划，都记着谁是英雄，谁又欠了谁一条命！”
人群中，一直沉默的铁匠姑默默地走了出来。
她从工具包里取出一套崭新的钢凿和铁锤，走到主碑侧面，寻了一块空白的石面，深吸一口气，抡起铁锤，狠狠砸下！
“铛！”
火星四溅，一个深刻的笔画破石而出。
她没有停，一锤接着一锤，以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带头刻下了这笔跨越时代的血债的第一个字：“还。”
远离这一切的喧嚣，凌寒独自一人回到了水镜湖畔。
她没有去回应任何采访邀请，也没有去享受胜利的荣光。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树脂叶碑，轻轻放入湖心。
那是她用翡翠林中收集的落叶，混合了牺牲姐妹们的骨灰，亲手制作的第一批纪念物。
叶碑入水，无声下沉，湖底那庞大的星轨图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缓缓流转起来。
一道道柔和的绿光从湖底升起，竟在水面上空勾勒出一只展翅欲飞的巨大凤凰图样，而构成凤凰羽翼的，正是碑上那些新近显影的、密密麻麻的名字轮廓。
凌寒缓缓闭上眼。
这一次，她神识里听到的，不再是充满了哀求与不甘的低语，而是汇聚了成百上千个意志的齐声呐喊，那声音穿透时空，带着焚尽一切虚伪的决绝：“火种不熄！”
当晚，前沿策略事务所收到一个由无人机投递的匿名包裹。
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一个经过加密的物理信标。
白影用最快速度破译了包裹内的微型存储卡，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卡里，除了半片破碎的、刻有“玦”字的古朴玉珏，还有一份名为“终章迁移计划”的绝密档案。
“是幽兰会，”白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他们在荣耀碑事件后，启动了紧急预案。这是‘织梦母体’的迁移坐标链，终点指向北极圈内一座代号为‘天穹’的废弃极光观测站。”她抬起头，看着凌寒，“他们想用新的宿主，新的‘翡翠林’，重建那个噩梦。”
事务所内一片死寂。
凌寒缓缓站起身，目光逐一扫过她的姐妹们——夏暖、白影、雷震、乔伊。
她们的眼中没有畏惧，只有燃烧的战意。
“姐妹们，”凌寒的声音平静而有力，“这一次，我们不只是为自己复仇，不只是为死去的英魂追凶。我们要让全世界都看见，什么，叫作不死的凤凰。”
出发前夜，小苔找到了即将离开的凌寒，将一只连夜赶制的手工木牌塞进她手里。
木牌用最普通的松木雕刻而成，上面用小刀歪歪扭扭地刻着三个字：林晚秋。
“我不会忘记的，”小女孩仰着头，眼神清澈而坚定，“以后我每天擦碑的时候，都多擦一个名字，直到把她们全部擦亮。”
凌寒蹲下身，与她平视，郑重地将那块粗糙的木牌，放入了自己战术背包最内层的口袋。
她站起身，望向窗外漆黑如墨的海面，一枚小巧的通讯器里，萧玦的加密无线电讯号准时传来，声音低沉而清晰：“北冰洋的深海舱室信号已经彻底消失，但我们在冰层下方，检测到了与‘织梦母体’完全相同的生物电频。他们快了一步。”
凌寒握紧了胸前那枚温热的“凤凰之羽”吊坠，低声回应：“告诉苍龙——这次，我们带火种去。”
话音刚落，远处的海平线上，一艘庞大的联合指挥舰的航灯划破了深沉的夜幕，在海天之间留下了一道璀璨的轨迹，如同一颗不肯坠落的星，正朝着北方的冰海，决然驶去。
一场席卷全球的风暴，显然已经无法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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