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震霆意识深处那短暂却激烈的“梦境”般的波动，如同在沉寂的冰面上凿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虽未使整片冰原融化，却让希望的光得以更深入地照进幽暗的水底。那次反应之后，他的意识状态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平台期——不再是之前那种近乎本能的、零星的回应，而是呈现出一种更稳定、更易于引导的活跃度。
秦教授团队趁热打铁，迅速优化了沟通方案。他们引入了一套更精细的“信号系统”。由于陆震霆已经表现出对特定身体部位的控制潜力，他们不再局限于右手食指。经过测试，他们确定了一套初步的编码：
- 轻轻眨眼一次：代表“是”或“肯定”。
- 轻轻眨眼两次：代表“否”或“否定”。
- 眼球向左转动：代表“需要重复”或“没听懂”。
- 眼球向右转动：代表“不舒服”或“停止”。
这套系统比单纯的手指颤动更易于观察，也更能减少误判。更重要的是，眼球的运动涉及到更复杂的神经控制，其成功运用本身就标志着意识复苏程度的提升。
训练和适应的过程依然充满挑战。林晚星需要以极大的耐心，清晰而缓慢地提出问题，然后紧紧盯着陆震霆的眼睑，捕捉那可能极其轻微的动作。起初，回应常常延迟、混淆，或者干脆没有反应。林晚星却不气馁，每一次微小的成功，都让她和整个团队欢欣鼓舞。
景昕似乎成了父亲最佳的“协同唤醒师”。每当她被抱近，用她那双酷似母亲的大眼睛“凝视”着内室时，陆震霆的注意力似乎更容易集中，回应的准确率和速度都会有肉眼可见的提升。小丫头懵懂无知，却用她纯净的生命磁场，为父母之间这座初建的心灵桥梁充当着最稳定的“桥墩”。
这天下午，阳光明媚。林晚星抱着刚刚睡醒、精神饱满的景昕，坐在窗前的固定位置上。景明则由护士陪着，在外间玩着彩色摇铃。
“震霆，”林晚星的声音温柔而平静，如同潺潺溪流，“我们今天试试新的方法，好吗？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并且理解我的意思，就请你轻轻地眨一下眼睛。”
她说完，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他紧闭的眼睑上。
一秒，两秒……就在林晚星以为这次可能没有回应，准备重复一遍时，那双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但确凿无疑地——颤动了一下，完成了一次清晰的眨眼！
成功了！第一次使用新的信号系统，他就做到了！
林晚星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继续用平稳的语调问：“很好！震霆，你真棒。下一个问题：你现在感觉……平静吗？如果平静，眨一下眼；如果不平静，眨两下。”
短暂的停顿后，又是一次清晰的单眨。
“你……能感觉到我和孩子在这里吗？”林晚星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一次，回应来得更快，更果断——一次眨眼。
泪水瞬间涌上了林晚星的眼眶，但她努力保持着声音的稳定：“那……听到我们说话的声音，会让你觉得……安心吗？”
毫不犹豫地，一次眨眼。
简单的问答，却仿佛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外交谈判达成了一致。这不是单方面的呼唤，而是双向的、有意义的交流！他知道他们在，他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并且这能带给他安宁！
站在一旁记录的秦教授和工作人员，也都忍不住红了眼眶，无声地击掌相庆。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突破！
随后的尝试，他们开始触及一些更具体的内容，但依旧谨慎地避开可能引发混乱的复杂记忆。
“喜欢听景昕咿咿呀呀的声音吗？”——一次眨眼。
“今天的阳光照进来，觉得暖和吗？”——一次眨眼。（当时一缕阳光正巧透过窗帘缝隙，洒在他的床沿）
“想……早点离开这里吗？”——一次异常坚定和快速的眨眼。
当问到最后一个问题时，林晚星清晰地看到，他放在身侧的手指，也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强调着那个“是”的答案。
他想要离开，想要回归。这份强烈的意愿，比任何生理指标都更能说明他意识复苏的内在动力。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话”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直到监测数据显示陆震霆的精神出现疲态才结束。这二十分钟，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短暂得如同瞬间。
交流结束后，内室的陆震霆似乎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呼吸平稳悠长。而外间的林晚星，却久久无法平静。她抱着不知何时也安静下来的景昕，望着窗外，又哭又笑。
希望，从未如此真切。
然而，狂喜过后，秦教授也给林晚星带来了需要冷静面对的现实。
“晚星，今天的成果是巨大的，证明陆团长的意识核心已经具备了相当程度的认知和交流能力。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这距离他真正意义上的‘苏醒’——即能够自主控制身体、清晰表达思维、完全恢复认知功能——还有非常非常遥远的距离。”
“他现在就像一台刚刚接通了部分电源、屏幕能亮但操作系统还大部分瘫痪的电脑。我们可以通过外接设备（眨眼编码）进行一些极其基础的输入输出，但机器本身的‘硬件’（身体机能）和‘软件’（记忆、思维）还存在着大面积的损伤和缺失。”
秦教授详细解释了接下来将面临的巨大挑战：长期的卧床导致肌肉严重萎缩、骨质疏松，心肺功能也需要漫长恢复；神经系统受损的修复更是世界性难题；而记忆和认知的重建，则依赖于持续不断的、可能收效甚微的刺激和康复训练。
“前路漫漫，甚至可能比让他恢复基础意识更加艰难和枯燥。”秦教授看着林晚星，目光中既有欣慰也有担忧，“你需要有打一场持久战的心理准备。未来的康复过程，可能会充满反复、挫折，甚至……可能永远无法恢复到从前的状态。”
林晚星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激动渐渐化为一种沉静而坚定的神色。她低头看了看怀中女儿酷似丈夫的眉眼，又抬头望向玻璃窗后那个沉睡的身影。
“秦教授，我明白。”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只要他还‘在’，只要他还能知道我们爱他，还能表达他想回来的意愿，再难的路，我们也会陪他一起走下去。一天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十年。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她的目光温柔而执着，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条漫长康复之路的尽头，看到了那个穿着军装、挺拔如松的身影，重新站在她和孩子们面前的那一天。
第一次“对话”的成功，不是终点，而是一个充满希望却也布满荆棘的新起点。家的力量，将继续支撑着他们，穿越漫长的时光，走向团圆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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