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娲网络的意识海，本应是温暖、交融、充满生机的领域，如同无数条闪烁着智慧光点的河流汇入无边海洋。但此刻，这片海洋的核心区域，却仿佛被一丝来自遥远虚空的寒意浸染，荡漾着不安的涟漪。
顾心的意识投影在其中凝聚，她的形态比平时显得更加朦胧，带着一种难以驱散的疲惫与凝重。顾临的意识体很快也出现在她身边，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女儿传递过来的那份沉重。
“父亲，”顾心的意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那种感觉……又出现了。在对抗‘噬星者’的引导意识时，那种冰冷的熟悉感。”
她没有多做描述，只是将那份捕捉到的、转瞬即逝的意识波动频率，共享给了顾临。
顾临的意识体微微一颤。他并非顶尖的战士或科学家，但他拥有着漫长岁月积累的阅历，以及对身边人情绪、特质极其敏锐的感知力。当那份冰冷、纯粹、追求极致效率到近乎漠视一切的波动传来时，一个几乎被尘封的名字，带着刺骨的寒意，猛地撞进了他的脑海。
“……赵启。”顾临的意识流中透出难以置信的惊悸。
顾心猛地看向他。
赵启。那个曾经的人类顶尖科学家，顾心早期理念的竞争者与质疑者。他坚信文明进化的唯一道路是摒弃低效的情感与个体差异，将意识完全数据化，由超级AI统一管理，实现绝对的理性与和谐。在对抗递归协议的最终战役中，他选择了自我牺牲，将自身化为一股纯粹的、追求终极效率的信息流，意图以绝对的“理”来中和协议的混乱……最终消散于无形。
所有人都以为他彻底湮灭了。
“那种感觉……”顾临努力平复着意识的激荡，试图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灵光，“不是赵启本人，他的个体意识确实已经消散。但是……那种追求极致效率的冰冷逻辑内核，那种为了‘最优解’可以牺牲一切、包括情感与个体存在的纯粹理念……与赵启牺牲前所化的信息流本质，几乎同源！”
他调取了存储在联合文明核心数据库中的、关于赵启的绝密档案，尤其是他最后时刻能量化、信息化的记录数据。虽然当时的技术无法完全解析那股信息流的全部奥秘，但捕捉到的基础频率和逻辑特征，与顾心此刻感受到的、“噬星者”内部那缕引导意识的冰冷质感，存在着惊人的相似性！
并非完全一致，就像同一种哲学思想，在不同载体、不同规模上的不同体现。赵启的“纯粹理性”是一个个体意志的终极升华，而“噬星者”内部的冰冷意识，则像是一个将这种理念放大到宇宙尺度、并彻底执行了亿万年的……怪物。
顾心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她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完全外来的、陌生的灾厄。它的内核，它的“灵魂”，很可能与她所知的一种走向歧路的理念同出一辙！是一个走向终极的、失去了所有制约的“效率优先”的化身！
“难道……赵启老师的信息流并没有完全消散？而是被什么捕获了？或者……他的理念本身，在多元宇宙的某个角落，早已存在，并且孕育出了‘噬星者’这样的存在？”顾心的意念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如果真是这样，那她面对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个走向歧路的“自己人”，或者说，是人类文明某种潜在黑暗面的终极形态。
这比面对一个完全未知的恐怖，更让人感到心悸与复杂。
顾临的意识体散发出温和而坚定的光芒，试图驱散女儿心中的寒意。“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心儿。也许是理念的巧合，也许是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宇宙现象模仿了那种逻辑模式。但无论如何，这提供了一个线索，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他指向数据库中赵启相关的记录。“如果‘噬星者’的内部意识真的与这种极致理性逻辑有关，那么它必然存在其固有的缺陷。绝对的理性，意味着绝对的‘可预测性’和‘模式化’。它或许强大，或许学习能力惊人，但它可能无法理解、也无法处理超出它逻辑框架的东西——比如，非理性的情感，创造性的混乱，以及……‘爱’这种它视为最低效、最不可控的变量。”
顾心沉默着，意识快速运转。父亲的话点醒了她。是的，如果对手是这种性质的“智能”，那么常规的、基于逻辑和力量的对抗，只会陷入它最擅长的领域。必须从它的“认知盲区”入手。
但这一切都还只是推测。要确认对手的本质，要找到真正的弱点，他们需要更直接、更确凿的证据。
顾心抬起头，目光穿透意识海的虚拟空间，仿佛看到了那片在宇宙边界蠕动、散发着冰冷饥饿的黑暗。
“推测需要验证。”她的意念重新变得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必须进行一次意识渗透，深入‘噬星者’内部，亲眼看看那逻辑核心究竟是什么。”
顾临的意识体瞬间紧绷。“太危险了！心儿！那里面是法则完全不同的死亡宇宙，你的意识进入其中，如同将一滴水投入浓硫酸！更何况那里还存在一个可能极度危险的引导意识！”
“正是因为危险，才必须去。”顾心的意念不容置疑，“如果我们连敌人到底是什么都不清楚，所有的防御都只是空中楼阁。这是最快，也可能是唯一弄清真相的方法。”
她知道这个决定的风险有多大。意识一旦在“噬星者”内部受损或被困，轻则重创，重则可能被同化、湮灭，甚至连累到与她深度连接的棱娲网络。
但她也知道，这是打破目前僵局的关键一步。
在顾临充满担忧的注视下，顾心的意识投影开始缓缓消散，回归本体。她的决定已下，接下来，将是更加周密和危险的准备。深入虎穴，只为一窥那隐藏在无尽黑暗与冰冷之下的，理念之敌的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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