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岚带来的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刘美玲像一片被狂风卷走的枯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瓦盆村。她留下的,除了吴家二老那关起门来也掩不住的唉声叹气,就是一场成了全村人饭后笑柄的荒唐闹剧。
消息,像带着毛刺的种子,顺着风,钻进了苏文清的耳朵。
他听到的版本,是混乱的、添油加醋的。
“听说了没?那孩子根本不是老虎的种!”
“是那个女的跟村里郑小军搞出来的!”
“不对不对,我听说是跟城里一个十六七的小子生的,那小子长得跟老虎一模一样!”
“反正是个野种就对了!被老虎那个厉害的城里对象,当场就给揭穿了!”
苏文清把自己关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这些破碎的信息,像无数根针,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里。
不是吴老虎的儿子。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连日来的黑暗和绝望,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光。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在这一刻瞬间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却不是解脱的喜悦,而是一种更加深邃的、无法言喻的疲惫和后怕。
他差一点,就真的信了。
差一点,就彻底放弃了。
但随即,一股新的、更加复杂的怨恨,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怨恨吴老虎。
他怨恨那个男人,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他一句解释,一个交代?任由他一个人,在这个自导自演的悲剧里,痛苦挣扎,体无完肤。
难道在吴老虎心里,他苏文清,就真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可以随意抛弃的玩物吗?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了刺骨的寒冷。
他意识到,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被动地等待,被动地承受。他不能再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都寄托在那个男人的喜怒无常之上。
他必须**自己**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像疯长的野草,再也无法遏制。
那个夜晚,月色清冷。
苏文清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在自己的房里站了很久,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推开门,走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他穿过寂静的村道,径直走到了赵铁蛋家的院门口。
这是他第一次,在深夜里,主动来找除了吴老虎之外的另一个人。
“咚、咚、咚。”
他轻轻地敲了敲那扇斑驳的木门。
屋里的灯还亮着。很快,门开了,赵铁蛋看着站在门口的苏文清,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
“文清?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铁蛋哥,”苏文清的嘴唇有些发干,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能进去说几句话吗?”
赵铁蛋看着他那张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却写满了倔强的脸,沉默地点了点头,侧身让他进了屋。
春花已经睡下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坐吧。”赵铁蛋给他倒了杯热水。
苏文清没有坐,他只是站在桌边,双手紧紧地攥着,像是要从那里汲取力量。
“铁蛋哥,”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赵铁蛋,“村里……村里关于老虎和那个孩子的事,我想知道……全部的真相。”
赵铁蛋的心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苏文清的眼神,不再是以前那种清澈见底的纯真,而是多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痛苦和决绝的复杂光芒。
“文清,这事……都过去了。”赵铁蛋试图回避,“你别听村里人瞎说,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苏文清的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苦笑,“铁蛋哥,你别瞒我了。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赵铁蛋沉默了。他看着苏文清,看着他那双因为熬煎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涌起一阵无力的酸楚。
他知道,他瞒不住了。
最终,他叹了口气,将高岚的出现,以及那个关于汇款单、关于郑小军、也关于那个叫“石磊”的十六岁少年的、完整的、残酷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苏文清。
苏文清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直到赵铁蛋说完,他才缓缓地、轻声地问了一句:
“那个叫石磊的少年……高岚说……她已经找到了?”
“是。”赵铁蛋点了点头,“她说,在县城东郊的工地上。”
苏文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当他听到“石磊”这个名字,听到他“年仅十六岁”、“与少年吴老虎长得一模一样”、“被刘美玲当成工具”这些细节时,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同情、嫉妒和自我投射的复杂情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觉得,这个叫石磊的少年,在某种程度上,就像是另一个被命运捉弄的自己。一个被无情地利用,一个被无情地欺骗。
**找到他,亲眼见到他,亲口听到他的故事。**
这个念头,像一颗黑色的种子,在他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变成了一个无法遏制的执念。
“铁蛋哥,”苏文清再次抬起头,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软弱,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你……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找他干什么?!”赵铁蛋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到了,“文清,这事已经结束了!你去找他,除了再揭开一次伤疤,还能有什么用?!”
“有用。”苏文清一字一句地说,“我要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要知道,刘美玲为什么会选他。我还要知道……”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意味。
“……我还要知道,吴老虎看到他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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