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郑小军摸黑来到了村头的废窑洞。
这个地方他太熟悉了。以前跟着钱麻子混的时候，这里就是他们商量“生意”的地方。窑洞挖在半山腰，从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也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月亮被云遮住了，四周黑漆漆的。
郑小军刚走到洞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打火机的响声。
“小军哥。”
钱小宝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借着微弱的火光，郑小军看到他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来得挺早。”郑小军弯腰钻进窑洞。
里面点着一根蜡烛，烛光摇摇晃晃的，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洞壁上。钱小宝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夹着根烟。
“小军哥，坐。”钱小宝指了指对面的另一块石头。
郑小军坐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两年不见，钱小宝变化真的很大。以前那种怯生生的神气完全没了，现在的他，眼神里有让人捉摸不透的戾气。
“说吧，什么生意？”郑小军开门见山。
钱小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郑小军。
“小军哥，你先看看这个。”
郑小军接过信封，里面是一沓照片。借着烛光看了几张，他的脸色变了。
照片上，是县城银行的运钞车。有的是车子停在银行门口，有的是运钞员拿着钱袋子走出银行，还有的是记录路线和时间的。
“你这是……”
“小军哥别误会。”钱小宝的声音很平静，“我不是要抢银行。我是想做运输生意。”
“运输？”
“对。”钱小宝弹了弹烟灰，“现在改革开放，银行业务越来越多，但他们人手不够。俺想承包银行的一些运输业务，比如给各个营业网点送钱，送文件什么的。”
郑小军看着他，总觉得不对劲：“那你拍这些照片干什么？”
“市场调研啊。”钱小宝笑了，“我得先了解他们现在的运作模式，才能知道我们能插手哪一块。”
听起来好像有道理，但郑小军心里还是不踏实。
“小宝，你确定这是正经生意？”
“当然是正经生意。”钱小宝把照片收回信封，“小军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刚出来，不想再进去。我也一样。俺爹判了二十年，我不能再走他的老路。”
说到钱麻子，钱小宝的眼神暗了一下。
“我这两年，天天在想一个问题。俺爹为什么会栽？不是因为他做的事不对，而是因为他的格局太小了。他只知道在村里称王称霸，不知道跟上面的人搞好关系。”
钱小宝站起身，在窑洞里踱了几步。
“小军哥，时代不一样了。现在讲的是改革开放，是发展经济。只要你的生意做得大，做得正规，连县里的领导都要巴结你。”
郑小军听着，觉得这话有道理。这两年在监狱里，他也想过不少。确实，像钱麻子那样靠拳头吃饭的时代过去了。现在是靠脑子，靠关系。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钱小宝重新坐下，凑近了一些。
“小军哥，你在里面这两年，应该见过不少人吧？”
“见过。”郑小军不知道他想问什么。
“有没有见过干这一行的？就是银行运输，押钞车什么的。”
郑小军想了想：“有一个。之前的室友，叫刘三儿的。就是干这个的，因为监守自盗被抓的。”
“那就对了！”钱小宝的眼睛亮了，“你能不能联系上他？我想跟他聊聊，了解一下这个行业的内幕。”
“他还在里面。”
“那他家人呢？”钱小宝追问，“总有联系方式吧？”
郑小军觉得有些奇怪：“小宝，你要做正经生意，为什么要找这些犯过事的人？”
钱小宝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小军哥，你觉得银行会把运输业务包给普通老百姓吗？他们要的是有经验的，懂行的。刘三儿虽然犯了事，但他对这个行业了解。我们可以先从他那里学点门道，然后再找正规渠道。”
这话听起来也说得通。郑小军的疑虑减少了一些。
“行，我可以想办法联系。但是小宝……”
“什么？”
“你说的运输生意，需要多少本钱？”
这是郑小军最关心的问题。他现在一穷二白，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有钱投资做生意。
钱小宝笑了：“小军哥，你以为我让你出钱啊？俺爹虽然进去了，但这些年攒的钱还在。我们家现在不缺钱，缺的是人手和门路。”
“那我能分到多少？”
“三七分。”钱小宝很爽快，“我出钱，你出力，我七你三。”
郑小军心动了。如果这个生意真的能做起来，哪怕只有三成，也比他在村里打零工强得多。
“小宝，我还有个问题。”
“你说。”
“你为什么找我？村里有能力的人不少，为什么偏偏找我这个刚出来的？”
钱小宝看着他，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小军哥，实话跟你说吧。现在村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吴老虎、左向阳他们，都成了正面人物。赵铁蛋更是跟吴老虎绑在一起。我想找个合作伙伴，但这些人，要么看不起我，要么防着我。”
钱小宝顿了顿，声音有些苦涩。
“俺爹的名声太臭了。村里人看我，就像看瘟神似的。明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都在等着看我笑话。我需要一个真正的朋友，一个不会背叛我的人。”
他看着郑小军，眼神很真诚。
“小军哥，俺们俩现在的处境差不多。都是被村里人看不起的。我觉得，只有咱们这样的人，才能真正相互信任。”
郑小军被这话感动了。确实，现在的他，除了钱小宝，还有谁愿意跟他合作？
“好，我答应你。”郑小军伸出手，“咱们合作。”
钱小宝也伸出手，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合作愉快，小军哥。”
就在这时，钱小宝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小军哥，你在里面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什么特殊的……方法？”
“什么方法？”
“就是……怎么对付银行的安全措施。比如说，运钞车的防护，押钞员的武器，还有报警系统什么的。”
郑小军心里警铃大作。
“小宝，你问这个干什么？不是说要做正经生意吗？”
钱小宝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补救。
“我的意思是，既然要做运输生意，就得了解安全方面的要求。银行肯定会问我们有什么安全保障措施，我们总得有所准备吧？”
这个解释听起来勉强说得通，但郑小军已经起了疑心。
“小宝，我觉得这些事，等咱们真的去谈业务的时候再了解也不迟。”
“也对。”钱小宝似乎也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那咱们先从联系刘三儿开始吧。你什么时候能安排？”
“过几天吧。我先想想怎么联系。”
“行。”钱小宝站起身，“那今天就这样。小军哥，这事咱们先保密，别让村里人知道。”
“为什么？”
“你想啊，万一让吴老虎他们知道了，说不定会从中作梗。咱们还是先把事情做成了，再公开不迟。”
这话有道理。郑小军点了点头。
钱小宝吹灭蜡烛，两人摸黑走出窑洞。
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大地照得一片银白。钱小宝先走了，郑小军站在山坡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钱小宝刚才那些问题，真的只是想了解安全措施吗？还有那些照片，如果真的是想做正经生意，为什么要拍得那么详细？
郑小军在山坡上站了很久。
最终，他还是决定相信钱小宝。不是因为相信他的话，而是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
现在的他，除了钱小宝，还有谁愿意跟他合作？
回到家里，郑小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着钱小宝今天说的话。运输生意，银行承包，市场调研……这些词听起来都很正当，但连在一起，总让人觉得不对劲。
还有钱小宝的眼神。
以前那个钱小宝，眼神里总是带着不确定，带着对父亲的敬畏和恐惧。现在这个钱小宝，眼神里是冷静，是算计，还有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深沉。
两年时间，真的能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吗？
郑小军想起监狱里的那些人。有的进去的时候还是小毛贼，出来的时候就成了老江湖。有的进去的时候胆小如鼠，出来的时候心狠手辣。
监狱是个大学校，教的不是知识，是生存技能。
钱小宝没进过监狱，但这两年在外面的遭遇，也许比监狱更加残酷。父亲判刑，家产被没收，村里人的白眼，债主的逼迫……这些足以把一个少年逼成什么样子？
郑小军突然想起一件事。
钱麻子被抓的时候，传说他藏了一大笔钱。公安虽然查抄了他家，但据说只找到了一部分。还有很多钱，不知道藏在哪里。
会不会钱小宝知道这些钱的下落？
如果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要拉郑小军合伙？他完全可以一个人把钱取出来，然后逃到外地去过自己的日子。
除非……
除非他需要郑小军做一些他自己不方便做的事。
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郑小军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答应了钱小宝，而且钱小宝掌握着他的把柄，他在监狱里的经历，他认识的那些人。
如果钱小宝真的想害他，随时可以举报他，说他在密谋什么违法的事。
到时候，谁会相信一个刚出监狱的人的话？
郑小军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就像一只落在蛛网上的苍蝇，越挣扎，陷得越深。
窗外传来夜猫子的叫声，凄厉得像在哭泣。
郑小军把被子蒙在头上，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
但是心里那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钱小宝要利用他。
而他，除了被利用，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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