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郑小军坐上了去县城的班车。
车上挤满了去县城办事的村民，空气里混合着汗味、烟味和柴油味。郑小军缩在角落里，尽量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
但还是有人认出了他。
“那不是郑小军吗？”有人小声议论，“刚从里面出来的那个。”
“听说钱小宝最近跟他走得很近。”
“这俩人凑一块，准没好事。”
郑小军假装没听见，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
他要去县城找刘三儿的老婆。刘三儿在监狱里跟他说过，他老婆在县城一家饭店打工。如果有什么急事，可以去那里找她。
班车在县城汽车站停下。郑小军下了车，按照记忆中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叫“聚香园”的小饭店。
饭店不大，就十几张桌子。正值午饭时间，里面坐满了客人。郑小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端着菜从后厨出来。
那女人瘦瘦的，脸色有些蜡黄，看起来很疲惫。但眉眼间跟刘三儿有几分相似。
“嫂子。”郑小军上前叫了一声。
女人抬头看他，愣了一下：“你是……”
“我是刘三儿的朋友，郑小军。”
女人的脸色变了，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你跟我来。”
她把郑小军领到饭店后面的小院子里。
“你找我干什么？”女人的语气很警惕，“三儿不是说过，出来以后不要跟以前的人联系吗？”
“嫂子，你别误会。”郑小军赶紧解释，“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是想打听点事情。”
“什么事情？”
郑小军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想了解一下……银行运钞车的事。”
女人的脸刷地白了：“你要干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郑小军急忙摆手，“我是想做正经生意，承包银行的运输业务。但不懂行，想请教一下。”
女人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摇摇头：“我劝你别想了。这一行，水太深。”
“怎么说？”
女人叹了口气：“三儿就是因为这个栽了。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监守自盗吗？”
郑小军摇头。在监狱里，刘三儿从来不愿意说他犯事的细节。
“因为他欠了高利贷。”女人的眼圈红了，“我们当时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三儿为了还钱，去给银行开运钞车。本来想着挣点辛苦钱，慢慢还债。可是那些债主等不及了，威胁说要砍掉他的手。”
“然后呢？”
“然后三儿就动了歪心思。他觉得自己天天运钞，拿一点没人会发现。”女人抹了抹眼泪，“结果第一次就被抓了。原来银行早就在钱上做了标记，他一花出去，马上就露馅了。”
郑小军听着，心里越来越不安。
“嫂子，你知道运钞车的安全措施吗？”
女人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是想做正经生意？”
“真的。”
“那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个心吧。”女人的语气很坚决，“银行的运钞车，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车子是防弹的，押钞员都配枪，还有GpS定位。更要命的是，每辆车都有暗号，如果出了问题，按一个按钮，整个县城的警察都会出动。”
郑小军的心沉了下去。如果女人说的是真的，那钱小宝的计划根本就是送死。
“还有，”女人继续说，“现在银行对运输这一块管得特别严。所有的承包商都要有特殊的资质，还要交巨额保证金。像你这样没有背景的人，想都别想。”
郑小军完全明白了。钱小宝从一开始就在骗他。什么承包运输业务，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嫂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用谢。我就是不想再看到有人走三儿的老路。”女人看着他，“小伙子，我看你也不像坏人。听我一句劝，远离那些歪门邪道。老老实实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郑小军从饭店出来，在县城的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现在他完全确定了，钱小宝要利用他做的，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生意。
但是为什么呢？钱小宝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只是想抢银行，完全可以找专业的人，为什么偏偏要找他这个门外汉？
走着走着，郑小军突然想起一件事。
钱麻子被判刑的时候，传说他私下里埋了很多钱。公安局虽然追缴了一部分赃款，但据说还有更多的钱没有找到。
会不会……钱小宝知道这些钱藏在哪里，但是不能自己去取？
如果钱麻子把钱藏在什么危险的地方，或者需要两个人才能取出来，那钱小宝就需要一个帮手。
但为什么是他郑小军？
突然，郑小军想起钱麻子被抓之前的一件事。
那是1993年夏天，王长有纵火案发之前。钱麻子曾经让郑小军去村后头的乱坟岗埋过一个箱子。当时钱麻子说是一些重要文件，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郑小军当时没多想，按照钱麻子的指示，在一个没有墓碑的坟包旁边挖了个坑，把箱子埋了进去。
现在想起来，那个箱子里装的很可能不是文件，而是钱！
如果是这样，那钱小宝的目的就很清楚了。他需要郑小军带他去找那个地方，因为只有郑小军知道确切的位置。
但是为什么要搞什么抢银行的名堂呢？
郑小军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
钱小宝不信任他。
如果直接告诉郑小军去挖钱，郑小军很可能会起贪心，甚至可能先下手为强。但是如果让郑小军以为他们要去抢银行，那郑小军就会全身心投入到“抢银行”的计划中，不会想到其他的事。
等到了关键时刻，钱小宝再改口说要去挖钱，那时候郑小军已经深度参与了“犯罪计划”，就算想退出也来不及了。
更狠毒的是，如果这个计划暴露了，郑小军作为主要参与者，肯定会被重判。而钱小宝可以说自己是被胁迫的，或者根本脱身而出。
想到这里，郑小军感到脊背发凉。
钱小宝这一招，实在是太阴毒了。
既利用了郑小军，又准备好了替罪羊。
夜幕降临时，郑小军坐最后一班车回到了瓦盆村。
村里已经安静下来，只有几户人家的窗户还亮着灯。
郑小军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村后头的乱坟岗。
那个地方他太熟悉了。三年前，他就是在这里埋下了钱麻子的“宝贝”。
借着微弱的月光，郑小军找到了那个没有墓碑的坟包。旁边的杂草已经长得很高，看起来没有人动过的痕迹。
他没有马上动手挖，而是围着坟包转了几圈，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
如果钱小宝真的知道这个地方，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挖呢？
是因为怕被人发现吗？还是因为他不知道确切的位置？
郑小军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是对的。钱小宝知道钱麻子藏了钱，也大概知道藏在乱坟岗附近，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坟包。
而且他不敢自己来，因为如果被人发现了，很难解释。
但是如果郑小军来挖，就不一样了。郑小军是钱麻子的手下，知道藏钱的地方很正常。就算被人撞见了，也可以说是来拜祭死去的朋友。
郑小军蹲在坟包旁边，点了根烟。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配合钱小宝演完这出戏，等到合适的时机，两人一起把钱挖出来。这样最安全，但要承担很大的风险，而且钱小宝肯定不会平分。
第二条路，先下手为强，趁钱小宝还没反应过来，把钱挖出来拿走。这样虽然能拿到全部的钱，但也彻底得罪了钱小宝，而且一旦东窗事发，他就成了众矢之的。
还有第三条路……
郑小军的眼中闪过狠意。
既然钱小宝想利用他，那他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利用钱小宝？
他可以将计就计，让钱小宝以为计划在按预定进行，然后在关键时刻给他一个致命的打击。
这样既能拿到钱，又能报复钱小宝，一举两得。
郑小军把烟头踩灭，站了起来。
明天，他要去见钱小宝，告诉他“联系”刘三儿的结果。
然后，好戏就要开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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