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健觉得自己最近有点魔怔了。
他一个在枪林弹雨里来去自如的特种兵，现在每天最期待的事，居然是天亮。
天一亮，他就可以扛着他那台比他命还重要的摄影机，去那个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的修复室里，拍那个叫孙老师的老太太。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拍什么。
镜头里，永远是那双布满皱纹的手，那根细得像头发丝一样的毛笔，还有那幅他看了快一个星期，也没见修好多少的破画。
枯燥，乏味，重复。
换做以前，这种任务他能烦得把机器给砸了。
但现在，他却像着了魔一样，沉了进去。
他开始能从孙老师那细微的呼吸变化中，判断出她今天的心情是好是坏。
他开始能从她指尖的轻微颤动中，感受到她对画卷上每一丝纤维的敬畏。
他甚至觉得，自己能透过镜头，“听”到那幅沉睡了近千年的古画，正在和孙老师进行着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他心里想，操，老子是不是疯了？
这天，高健像往常一样，在角落里架好机器，镜头稳稳地对准孙老师的工作台。
今天修复室的气氛有点不对。
几个年轻的修复师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愤怒。
“太欺负人了！什么狗屁‘国际专家’，张嘴就来！”
“就是！说我们是‘屠夫’？他们见过咱们怎么干活的吗？”
“还诅咒咱们修复‘金瓯永固杯’会失败，这帮孙子，安的什么心！”
高健耳朵尖，听得一清二楚。
他心里那股火也“噌”地一下冒了起来。
他妈的，这帮王八蛋，黑水都泼到故宫里来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孙老师。
他以为，以孙老师的性子，肯定会像上次一样，淡淡地说一句“别理他们，干好自己的活”。
可这一次，他错了。
孙老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没有看画，也没有看那些义愤填膺的年轻人。
她的眼睛，只是空洞地望着窗外，那双曾经稳如磐石的手，此刻，正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
高健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扛着摄影机，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孙老师。”他蹲下身，声音放得很轻。
孙老师缓缓地转过头，看着他，眼睛里有一层淡淡的水汽。
“小高啊。”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说，我们做的这些，到底有没有意义？”
高健愣住了。
他从没见过孙老师这个样子。
在他心里，孙老师就像这座紫禁城一样，永远是那么从容，那么坚定，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撼动她。
可现在，她居然在问，有没有意义？
高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一个大老粗，嘴笨，不会说什么大道理。
他沉默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话。
“有。”
他看着孙老师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以前在部队，我们队长说过一句话。”
“他说，我们往前冲，是为了让后面的人，能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
“你们干的，就是那‘后面的事’。”
“你们守着这些瓶瓶罐罐，这些破画烂纸。别人看着可能觉得没啥用，但我们知道，你们守着的，是咱们这个国家的根。”
“根要是没了，我们往前冲，就不知道是为谁冲了。”
高健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脸有点热。
他心里想，操，老子怎么也学会讲这些酸了吧唧的话了。
修复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些年轻的修复师们，都停止了议论，怔怔地看着高健。
孙老师也看着他，眼睛里的那层水汽，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光亮。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重新戴上老花镜，拿起那根细小的毛笔，手，再次稳了下来。
“干活。”
她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比任何时候都更有力量。
高健扛着摄影机，退回到了自己的角落。
他看着镜头里，那个重新变得专注而坚定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豪情。
他心里想，这他妈的，也是战场。
一个没有硝烟，却更需要坚守的战场。
而他，就是这个战场的，记录者。
他慢慢地推近镜头，将焦点对准了孙老师的手。
那双手，不再颤抖。
笔尖落下，稳稳地，点在了画卷上。
……
“江辰！你疯了？！”
故宫，文物修复部负责人，老王，的办公室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王建国，这位平时温和得像个邻家大叔的老好人，此刻正拍着桌子，指着江辰的鼻子，气得满脸通红。
“全球直播？！”
“直播修复‘金瓯永固杯’？！”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是国宝中的国宝！是咱们的镇馆之宝！”
“你知不知道修复它有多难？！杯足的断裂处，比头发丝还细！上面镶嵌的宝石，稍微受力不均就会脱落！那点翠的工艺，现在都已经失传了！每一步，都是在走钢丝！”
“这活儿，就算是在最安静，最没有干扰的环境下，我们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你现在居然要让我们当着全世界的面干？！”
王建国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江辰脸上了。
“你这是想干什么？你想让我们故宫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声誉，毁于一旦吗？你想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成为历史的罪人吗？！”
他心里气得肝疼。
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简直是异想天开！
这要是万一，直播的时候手一抖，出了点什么差错，那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全世界都会看着他们，把一件国宝给毁了。
到时候，“真相之眼”上那些恶毒的诅咒，就全都成真了！他们就真的成了“屠夫”，成了“历史的罪人”！
林岚站在一旁，也是一脸的紧张。
她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拟好的《全球直播风险评估报告》，上面用红色的字体，标注了超过五十个“高危风险点”。
每一个，都可能导致整个计划的彻底崩盘。
她心里也觉得江辰这个计划太冒险了。
这已经不是在拍片子了，这是在赌命。
赌上的，是整个故宫，甚至整个国家文化的声誉。
高健则沉默地站在门口，像一尊门神。
他虽然不懂修复，但他懂压力。
他知道，让一个狙击手，在全世界的注视下，去射击一公里外的目标，那压力有多大。
现在，江辰要让这些修复师，去干比这难一百倍的活儿。
他心里也觉得，这事儿，悬。
面对王建国雷霆般的怒火，江辰却异常的平静。
他没有争辩，也没有解释。
他只是静静地等着，等王建国把所有的火气都发泄完。
“王师傅，您说完了吗？”江辰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王建国被他这平静的态度噎了一下，火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说完了，就请您看看这个。”
江辰将一个平板电脑，放在了王建国的面前。
屏幕上，播放的，正是高健今天在修复室里，偷偷录下的那段对话。
从年轻修复师的抱怨，到孙老师那句带着无奈和动摇的“到底有没有意义”，再到高健那番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守根”理论。
最后，是孙老师重新拿起画笔，那双不再颤抖的手的特写。
视频不长，只有几分钟。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王建国看着屏幕，脸上的怒气，一点点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到极点的，混杂着心疼、愧疚和感动的神情。
他看到了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事们，在面对污蔑时的无助和愤怒。
他看到了那个平日里最坚强，最德高望重的孙老师，内心深处的那一丝动摇。
他也看到了，高健，这个外来的“兵”，是如何用最朴素的话，重新点燃了大家心中的那团火。
视频播完，王建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看着江辰，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怒火。
“江导，你……”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王师傅。”江辰看着他，眼神无比真诚，“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风险也很大。”
“但是，敌人已经把刀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
“他们不是在质疑我们的技术，他们是在否定我们存在的意义。”
“面对这种攻击，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沉默，就等于默认。”
“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我们的工作，把我们的真实，原原本本地，毫无保留地，展示给全世界看！”
江辰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们说我们是‘屠夫’，那我们就让他们亲眼看看，我们是如何用敬畏之心，去对待每一件文物！”
“他们说我们技术落后，那我们就让他们亲眼看看，我们是如何用传承千年的智慧和现代科技，去创造奇迹！”
“他们诅咒我们会失败，那我们就当着全世界的面，告诉他们——”
江辰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龙国的国宝，有我们守着，就永远，也倒不了！”
这番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王建国的心口上！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是啊！
怕什么？
他们一辈子兢兢业业，俯仰无愧于心，有什么好怕的？
凭什么要被一群藏在阴沟里的蛆虫，泼上一身脏水，还不能还手？
王建国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干！”
他看着江辰，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你小子，说得对！”
“这口气，咱们不能就这么咽下去！”
“不就是直播吗？他们敢看，咱们就敢做！”
“我这就去跟院里说，就说是我王建国的主意！天塌下来，我顶着！”
他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江辰拦住了。
“王师傅，别急。”江辰笑了，“这事，不用您去顶。”
他拿出自己的加密手机，拨通了【中山装】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故宫那边，搞定了？”【中山装】的声音传来。
“搞定了。”江辰回答，“现在，需要您来收尾了。”
“我需要故宫博物院，以官方的名义，向全球发布一则公告。”
“就说，为了回应外界的质疑，也为了展现龙国文物保护的公开与透明。”
“故宫博物院将于一周后，对‘金瓯永固杯’的核心修复过程，进行全球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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