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被车轮碾过，扬起漫天尘埃。
破旧的校舍，墙皮剥落，露出内里夯实的土坯。
与这片贫瘠格格不入的，是校门口支起的，一片亮白色的展台。国际儿童未来基金会的标志，像一张崭新的钞票，贴在古老的墙上。
几个金发碧眼的“志愿者”，正微笑着，将一个个造型科幻的VR眼镜，戴在孩子们头上。
“wow, it’s Snow white!”
“Look! captain America!”
孩子们发出新奇的惊呼，他们的眼睛，被那些来自遥远大陆的，绚丽的童话与强大的英雄，牢牢吸附。
志愿者的脸上，挂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近乎施舍的怜悯。
江辰的团队，就在这时，抵达了。
没有展台，没有横幅。他们只是沉默地，从越野车上，搬下一个个沉重的军绿色设备箱。
基金会的一名负责人走了过来，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带着优越感。
“你们也是来做公益的？这里的孩子，需要的是与世界接轨的视野，而不是……固步自封。”
他瞥了一眼江辰团队箱子上的“山海”字样，那份轻蔑，毫不掩饰。
江辰没有理他。
他只是半蹲下来，对着一个因为抢不到VR眼镜而躲在角落里，满脸失落的小女孩，招了招手。
“想看个不一样的东西吗？”
小女孩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江辰没有拿出VR，而是递给她一本画风古朴的绘本，《精卫填海》。
然后，他又递过去一个平板电脑。
“用这个，照一下书。”
小女孩疑惑地照做了。
下一秒，奇迹发生。
平板屏幕里，那只绘本上静止的小鸟，羽翼扇动，竟从二维的书页中，立体地挣脱出来，盘旋在破旧的教室上空。
它发出倔强而哀戚的鸣叫。
“啊！”
所有孩子，包括那些戴着VR眼镜的孩子，全都摘掉了设备，发出了此生从未有过的惊叹。
他们的小脸上，写满了震撼与不可思议。
基金会的负责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江辰没有停。
他让团队布置好了真正的“教具”。
那是一个皮肤黝黑，个子最瘦小的男孩，被选中第一个体验。
当VR设备戴上的那一刻。
男孩的世界，天翻地覆。
他不再身处黄土高原，而是悬于无尽的黑色怒海之上。狂风撕扯着他的身体，冰冷的海水，化作万钧巨浪，狠狠将他拍向悬崖。
一次。
又一次。
瘦弱的身体，在自然的伟力面前，渺小如尘埃。
绝望，窒息。
“小朋友，如果你是精卫，面对永远也填不平的大海，你会放弃吗？”
旁白声，在耳边响起。
男孩咬着牙，浑身颤抖，没有回答。
他只是在VR的世界里，用那双小小的，已经发麻的手，学着那只鸟的样子，一次又一次，冲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暗。
当设备摘下。
男孩沉默着，没有说话。
周围的孩子，都紧张地看着他。
突然，他猛地冲向教室里那块掉漆的黑板，抓起一根粉笔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画了起来。
他没见过海，也没见过鸟。
他画出的，是一只长着七彩翅膀，拖着长长尾羽，眼睛里燃烧着火焰的，神鸟。
那是属于他自己的，山里的，精卫。
画完，他转过身，对着所有同学，也对着江辰，用尽力气大喊。
“我也要像精卫一样，把俺家门前那座挡路的大山，给填平了！”
稚嫩的，带着浓重方言的童音，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
一些陪同的老师，眼眶，瞬间就红了。
基金会的志愿者们，面面相觑，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理解的，错愕。
江辰没有停留在众人的感动里。
他让孩子们，用自己的方式，去画，去唱，去用泥巴捏出自己心中的山海。
整个下午，这座死气沉沉的学校，变成了一个充满野性与想象力的，创作天堂。
黄昏时分。
林岚，面无表情地，走到了江辰身边。
“当地教育局的朋友传来消息。基金会的志愿者，在私下的小课里，一直在暗示我们的神话是‘野蛮’、‘落后’的，只有他们的文化，才代表‘文明’与‘科学’。”
她的声线没有起伏，只是在陈述事实。
江辰还没说话。
高健，鬼魅般地，出现在另一侧。
他一言不发，将一个军用级录音笔，放在了江辰手上。
里面，传出两个“志愿者”私下的，英文交谈。
“……这些孩子真可怜，还在相信那些愚昧的神话。”
“是啊，我们的任务，就是用米老鼠和超级英雄，为他们完成精神上的‘启蒙’。这片土地，需要格式化。”
后面，是一阵轻蔑的，压抑的笑声。
江辰按下了暂停键。
录音，被高健匿名，发给了当地最大的媒体，和教育部门。
第二天。
舆论，炸了。
愤怒，像山火一样，从这个贫瘠的山区，烧遍了全网。
“滚出去！我们不需要傲慢的救世主！”
“他们不是来做公益，他们是来挖我们祖宗的根！”
基金会光鲜亮丽的“普惠教育”外衣，被撕得粉碎。
下午，江辰接到了【中山装】的电话。
电话那头，只有一句，斩钉截铁的话。
“以‘干涉内政，散布歧视言论’为由，限令其二十四小时内，停止在龙国境内一切活动，相关人员，全部驱逐。”
傍晚。
基金会的团队，在无数道愤怒和鄙夷的注视下，灰溜溜地，开始打包他们那些崭新的设备。
喧嚣渐渐远去。
江辰没有去看他们狼狈离去的背影。
他看着那个画出七彩精卫的男孩，正笨拙地，教着其他小伙伴，如何用干枯的草叶，折出一只只，歪歪扭扭的，小鸟。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辰的脑海中，浮现出【都广之野】里，那尊由亿万数据构成的，完美无瑕的，烛龙。
冰冷，宏大，精确到了每一个像素。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正是那尊烛龙的设计图。
一个，是来自文明源头的，最原始，最粗糙，却充满了生命力的，野性创造。
一个，是现代工业科技的巅峰，最精致，最华丽，却潜藏着致命“瑕疵”的，完美造物。
江辰的指尖，在那张烛龙的图片上，轻轻划过。
他忽然，对着空气，又像是对着身旁的林岚和高健，低声说了一句。
“那个‘漏洞’，不用修了。”
“我找到，更好的‘补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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