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底的光线随着夕阳西下迅速暗淡，最终被浓重的墨色吞没。深秋的山谷，夜晚寒气刺骨，湿冷的空气仿佛能渗入骨髓。搜寻的人声和马蹄声在上方时远时近，却始终未能发现这处被茂密植被遮掩的隐秘所在。
陈微儿为宇文渊简单包扎好伤口后，两人靠坐在一块背风的巨岩下，沉默弥漫。最初的惊悸过后，寒冷和饥饿开始侵蚀身体。陈微儿衣衫单薄，被划破的地方灌进冷风，冻得她牙关微微打颤。宇文渊虽穿着骑射服稍厚，但失血和后背的剧痛让他脸色苍白，唇色发紫，显然也在强忍寒意。
“冷？”宇文渊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沙哑。
陈微儿蜷缩着身子，轻轻“嗯”了一声，没有逞强。在这种环境下，生存是第一位的。
短暂的沉默后，一件带着体温和淡淡血腥气的玄色外袍披到了她身上。是宇文渊脱下了自己的外袍。
“殿下……”陈微儿一怔，下意识想推拒。他伤得比她重。
“穿着。”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但在这寒夜中，却奇异地透出一丝笨拙的关切。他挪动了一下身体，靠得离她更近了些，用未受伤的右臂，近乎环抱的姿势，将她连同那件外袍一起，拢在自己身侧。“靠过来，暖和些。”
男性的体温和气息瞬间将她包裹，驱散了部分寒意。陈微儿身体一僵，本能地想要避开这过于亲密的接触。她从未与男子如此贴近过。但理智告诉她，这是目前保存体温最有效的方式。她僵硬地靠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透过衣料传来的、有些灼人的温度。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听到他强忍疼痛时略显粗重的呼吸，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血腥、尘土和冷冽松香的气息，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
“今日之事，”良久，宇文渊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种冰冷的杀意，“绝非意外。马匹被做了手脚，那处陡坡的藤蔓也有被利器割断的新痕。”
陈微儿心下一沉：“是冲我来的，还是……”
“冲你，亦是冲我。”宇文渊冷笑一声，“你如今是陛下亲封的县主，又与本王走得近。动了你，既能打击本王，或许还能搅乱朝局。一石二鸟。”
他的分析冷静而残酷，直指核心。陈微儿沉默片刻，轻声道：“是我连累殿下了。”
“与你无关。”宇文渊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是本王将你卷入了这漩涡。既入了局，便是同舟共济。”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况且……今日你若有事，本王……”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揽着她的手臂却无声地收紧了些许。
这近乎直白的话语和动作，让陈微儿心中泛起异样的涟漪。她抬起头，在朦胧的夜色中，只能看到他模糊而冷硬的轮廓。
“殿下为何……”她犹豫着，问出了藏在心底许久的疑惑，“为何会选择与我合作？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侯府嫡女。”甚至曾经是个懦弱可欺的棋子。
宇文渊沉默了片刻，山谷中只有风声和不知名虫豸的鸣叫。就在陈微儿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坦诚的意味：
“起初，是因你点破旧疾，胆识过人。后来……”他似乎在斟酌用词，“是觉得你……与众不同。不像那些只知道争宠献媚或畏畏缩缩的闺阁女子。你有谋略，有胆识，看得清局势，也……狠得下心。”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显然指的是她对付柳氏母女的手段。
“在这京城，想要活下去，活得更好，要么依附强者，要么自己成为强者。”他继续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对她解释，“你选择了后者。而本王，欣赏强者。”
这番话，算不上温情，甚至带着上位者的审视和利用。但在这与世隔绝、生死相依的寒夜里，却奇异地有种直击人心的力量。他看到了她的本质，她的挣扎，她的野心。这种“看见”，比任何虚伪的赞美都更让陈微儿触动。
她低下头，轻声道：“殿下不也是如此吗？在众人眼中，您或许是冷酷无情、权势滔天的晋王。但今夜……”她顿了顿，鼓起勇气，“殿下会为了救我而涉险。”
宇文渊身体似乎僵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叹息的低笑：“或许吧。”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但这模糊的回答，却比肯定的答案更让人心跳加速。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却不再冰冷尴尬，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在悄然涌动。依靠着彼此的体温，分享着这片刻的脆弱与真实。
“冷吗？”过了一会儿，宇文渊又问，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
“好多了。”陈微儿轻声答。靠着他，确实暖和了许多。
“睡一会儿吧，”他说，“天亮后，自会有人找到我们。”
陈微儿确实累了，身心俱疲。她轻轻阖上眼，靠在他身侧。他的存在，像一座沉默的山，在这未知的危险环境中，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尽管她知道，这种安全感或许只是暂时的，源于此刻共同的困境，但她还是放任自己沉溺其中片刻。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感觉到，那只揽着她的手臂，始终保持着保护的姿态，未曾松开。
这一夜，在寒冷与危险中，两个戴着重重面具的灵魂，第一次卸下了部分心防，依靠着彼此，度过了漫长而难忘的一夜。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如同崖底悄然滋生的藤蔓，将他们的命运，缠绕得更加紧密。
当第一缕晨曦透过枝叶缝隙洒落谷底时，搜寻的呼声越来越近，上方传来了清晰的呼喊声和绳索垂落的声音。救援，终于到了。但这一夜的交心与依偎，却已深深烙印在彼此的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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