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县十月末的夜风带着未散的燥热,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李凌波——或者说此刻的王玲玲,沿着熟悉的县郊公路慢跑。假发下的短发茬被汗水浸得发痒,硅胶胸垫闷得胸口发烫,每一步落地,跑鞋底撞击路面,都敲打着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刚从乡下处理完杀妻骗保案回来,夜跑是任务,也是融入这副“王玲玲”皮囊的必修课。
汗水滑进眼角,带来一丝刺痛。他抬手抹去,视野恢复清晰的刹那,脚步猛地顿住。
路灯昏黄的光晕里,另一个奔跑的身影由远及近。马尾辫随着步伐轻快跳跃,修身的运动服勾勒出青春流畅的线条。那张脸……李凌波的心跳漏跳了一拍,随即疯狂擂鼓,撞得他胸腔生疼。
玲儿。王玲玲。他真正的初恋。
时间像是被猛地抽走几年。当年县城中学高一,她也是这样跑在操场上的。记忆汹涌回潮——她偷偷省下压岁钱,买下那双几乎抵得上他父亲小半年收入的崭新名牌球鞋,塞到他课桌里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少年人笨拙的欢喜和虚荣瞬间胀满胸膛,却在下一刻被现实狠狠碾碎。她那个在本地制药厂当厂长的父亲王得富,雷霆震怒,直接找到他当时还在世的父亲李大纪。那顿劈头盖脸的斥骂,父亲羞愤难当涨红的脸,还有最后不得不亲手将那双崭新、仿佛还带着她体温的鞋子递还回去的屈辱……画面清晰得刺眼。
最终他被父亲强行转学,扔回了乡下双龙镇中学。棒打鸳鸯散,少年的情愫被粗暴掐断,只留下一个名字成了刻在骨头里的隐痛。
此刻,她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跑近,带着夜跑后的微喘,停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微微歪头,有些不确定地打量着他。
“咦?”玲儿喘匀了气,目光在他脸上好奇地逡巡,“感觉……好面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李凌波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汗水顺着鬓角滑落,痒得像虫子在爬。他强迫自己维持“冒牌王玲玲”应有的表情,一个带着点疏离和戒备的、符合陌生夜跑者身份的微微摇头,声音刻意放得轻软:“没有吧?可能……认错了。”
玲儿那双明亮的眼睛依旧带着困惑,但很快被爽朗的笑意取代:“哈,大概美女都有点像?我叫玲儿,王玲玲!你呢?”她大大方方伸出手。
轰隆!
李凌波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道无声的惊雷。王玲玲!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他当年给自己套上这层伪装时,几乎是脱口而出用了这个名字。是潜意识的执念,还是命运残忍的玩笑?如今,这个名字的正主,就这样毫无知觉地、亲昵地,将它唤了出来,砸在他脸上。
“巧了,我也叫王玲玲,在小百货店当收银员。”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鬼使神差地报出了这个属于她、如今也禁锢着自己的名字。指尖冰凉,轻轻碰了碰玲儿温热的手心,一触即分。
“哇!同名啊?太有缘了!”玲儿惊喜地低呼,笑容更加灿烂,毫无阴霾,“你也夜跑?以前都没见过你,最近才开始的?”
李凌波含糊地应了一声,心脏在假胸的束缚下狂跳,几乎要冲破那层硅胶的禁锢。
“我也是!之前停了两个多月,吓死了,那连环案子闹的。”玲儿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随即又放松下来,“不过最近好像消停了?新闻说可能流窜到邻县去了。我就忍不住又跑出来啦!憋死我了!”她叽叽喳喳,像只归林的雀鸟,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快,“我一般都从前面那个小公园绕到滨河路,再跑回制药厂家属区那边,你呢?”
制药厂家属区……王得富的家。李凌波垂下眼帘,避开她过于明亮的目光,低声道:“我……刚来这边跑,路线不熟。你那条路,晚上人多么?安全吗?”
“还行!滨河路路灯亮,就是公园那段树多,有点暗。不过现在应该没事了!”玲儿热情地分享着,“你要不要也试试?我今天就跑这条线。”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李凌波几乎是立刻做了决定。“好啊,”他抬起脸,努力挤出一个属于“王玲玲”的、带着点好奇和怯生的笑容,“那……我路你前面,为你探路!”
“别分开跑呀!”玲儿摆摆手,“我们可以一起跑,但我正要歇口气,刚跑猛了。”她说着,走到路边花坛坐下,拿出水壶。
“我不累,先跑了。”李凌波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朝着玲儿说明的方向——那个小公园跑去。每一步都踏在滚烫的回忆和冰冷的现实交织的荆棘上。将她甩在身后,是此刻唯一的选择。他需要一点空间,哪怕只是几十米的距离,来消化这猝不及防的重逢和那名字带来的灵魂震颤。
夜风掠过耳畔,公园入口的树木投下浓重的、摇曳的阴影,路灯的光在这里变得稀薄暧昧。李凌波调整着呼吸,属于军人的警觉本能渐渐压过了心头的惊涛骇浪,感官在黑暗中放大。
前方树影晃动,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你滚!别碰我!”一个尖利的女声划破夜的寂静。
“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的!”男人哀求的声音紧跟其后。
李凌波脚步未停,保持着夜跑的节奏,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一对拉扯的情侣映入眼帘。女的背对着他,身形瘦小,穿着宽大的运动外套和长裤,身高目测和他差不多,一米六左右,正激动地用手捶打着面前的男人。男人则显得慌乱,一边躲闪,一边试图靠近。
就在李凌波即将从他们身边跑过时,异变陡生!
那个正在“挨打”、原本背对着李凌波的男人,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个急转身,极其敏捷地一步就缩到了李凌波的身后,动作快得不像普通人!同时,他口中还在发出惊恐的叫声:“救命!她要杀我!帮帮我!”
而那个正在“施暴”的女人,则要继续打人,手扬起来。
所有伪装出的柔弱在这一刻被本能撕碎——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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